陶垚农上高原和多婕相亲那天,多婕仍照常工作,为病患看诊;他到医疗中心等她。
高原的医疗中心设在龙鳞湖区,是一幢典雅的地中海建筑,有花园、有水池,浓密的葡萄藤攀缠着中庭白色楼梯的扶手。陶垚农倾靠在诊疗室外长廊底的窗台,盯着屋瓦下晃悠的陶铃,几声呼叫从某一间诊疗室传出来。陶垚农挺胸站直,循声走到那间诊疗室。门微敞着,他望进门内,诊疗台前站着一名姱修纤细、身穿医师服的女子;一名男性病患躺在诊疗台上,时不时嫌女子太年轻,不信任她的医术,喊着要换医师。女子完全不理会病患的要求,双手沿着病患腹部做触诊,直到病患右下腹,她动作沈缓地往下按压,停了一会儿,突然放开,病患随之从诊疗台上弹起,冷汗直冒,又哀嚎又咒骂。
「急性阑尾炎,手术。」女子简短地做结论,拨拨一头波浪长发,纤指摘下口罩,唇边的笑容,冷淡,却很迷人,看在陶垚农眼中,她既独断专横又充满妩媚伶俐。
那是陶垚农第一次见到宇妥的情景。她的一举一动,深深吸引着他。他几乎在不知不觉的意识中,流露出贪馋目光,凝望她绝伦的容姿,那浓密鬈翘睫毛下的慧黠眼眸,拢挺秀气的鼻,嫩红樱唇,曲线优雅的纤颈……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女性,他记住了她的容颜,连她上唇边缘那颗小小的红痣,都清楚地深刻于心版。陶垚农觉得自己不需要相亲了──他走出那幢地中海屋宇,经过花园,风铃声清清脆脆地响着,娇艳的玫瑰盛开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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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陶垚农中止脑海里的回忆画面,定定看着宇妥。他彷佛看见她站在花海中心,浑身罩着熹微的阳光,清艳绝人。宇妥盯着陶垚农的脸,他的五官周正俊朗,黑眸炯炯有神,只是表情有点古怪。
「Farmer,你怎么了?居然站在路中发呆。」驾驶座上的男人下车走来。
「廉兮?你怎么在这儿?」陶垚农此刻才真正回神。
皇廉兮拍拍陶垚农的肩膀,一手朝向宇妥,介绍着:「宇妥医师──」
「原来你就是陶先生啊。」宇妥打断皇廉兮,挑唇瞇眼微笑。她一笑,唇缘的小红痣,更为她增添了性感。
陶垚农眸光恍了又凝聚,盯着宇妥殊妍的笑靥。
宇妥扬眉,像在问他有何疑问,与他四目交接。「我是宇妥。」她伸出细白的手。
陶垚农没反应,一径瞧着她。
「Farmer……」皇廉兮微微作声,推一下陶垚农。
陶垚农愣了一下,局促又僵硬地伸出右臂。
宇妥笑出声来,眼眸看着自己的头巾在他握拳的掌中,像彩带一样,跟着他的动作抛甩出来。
「抱、抱歉。」陶垚农干窘地开口,左手摸摸帽子,不知是否要拿下,比较礼貌。
宇妥摇摇头,收住银铃的笑声。「我才是,我不该笑你的──」她碰触他的右手,欲取回自己的头巾。「谢谢你。」
「嗯。」陶垚农应了声,松开手掌。
宇妥微笑,将头巾接过来,垂眸。「陶先生,你手掌受伤,是吗──」她看着生丝织品上的血渍。
皇廉兮挑眉,拉起陶垚农的右手,拇指下方鱼际处果然有个血口子,是刀伤──这倒罕见!「这是帮马儿修蹄壁角质时,弄出来的?」
「一闪神,刀子就刨进肉里。」陶垚农抓开皇廉兮的手,压低帽檐,不痛不痒地说。
「哦,你也会分心这还是头一遭──你在想些什么事?」皇廉兮很好奇。
陶垚农没回答,转向宇妥说:「抱歉,弄脏妳的丝巾。我会请人洗干净,再送回高原还妳──」
「谁跟你提丝巾了!」宇妥嗔道,柔荑握住陶垚农的手腕。「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伤。」翻过他的右手,让他掌朝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
陶垚农震了一下,说:「我不要紧──」
「你是医师?」宇妥美颜冷凝,朝陶垚农瞪了一眼,然后看向皇廉兮,道:「请把我的皮箱拿来。」虽说了「请」,却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皇廉兮迟疑了一、两秒,看着陶垚农,撇撇嘴,俊脸的表情近似取笑。「Farmer一向比较习惯兽医……」他低喃,踅回车边,取来宇妥的皮箱。
宇妥拉着陶垚农坐在路边的石块上,用生理食盐水冲洗他的伤口。「有点深,得缝──」
「血止了,就行。」陶垚农说道。
皇廉兮接着说:「在农场工作,受伤是常有的事,不管流血多寡、伤口深长,大伙儿总是找那个临时兽医搽搽药了事──」
宇妥抬眸,对住陶垚农的眼睛。「你很不爱惜自己。」她收妥小皮箱,站起身,往吉普车走。
陶垚农盯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还没处理好的伤口灼热起来。
「廉兮先生,麻烦你把他架上车。」宇妥停在车门旁,回首瞅着两位男士。
皇廉兮点头,低声笑着,靠近陶垚农,说:「她真是个敏锐的医师,一眼看穿你会逃走。」大掌抓住陶垚农的肩膀,动作流畅地展露一手擒拿,有模有样地将他押上车。
陶垚农皱眉,来不及反应。一上车,宇妥立即宣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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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农场主屋半哩远的山岩台地,有一座古罗马风格的花园别墅,占地辽阔,居高临下,从农牧场到菜园湾码头的自然美景、人文脉动尽收视野里。花园最西的边界就在悬崖上,栏是古城遗迹般的冠状墙垣,呈弧形绕弯,顺过小水池后方。水池由手工釉彩烧砖砌成,水里养着小睡莲,鱼儿躲在荷叶下觅食,蜻蜓飞离水面,涟漪一圈一圈泛开。
宇妥站在水池旁,静心细数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种类。这幢房子是农场的医护所,园里种的,大部分是药用植物,除了这一点,宇妥看不出来,还有哪里像医护所。原本,花园里有三处地窖,专给医护所医师做实验室,以及存放药品使用,但这医护所一直缺乏正式医师,地窖已被农场的家伙善加利用,成为葡萄酒贮藏室和奶酪培养室。
宇妥一接近地窖,就闻到浓烈的奶酪味儿,她没敢下去,站在入口踱着步子。
「妳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一大一小的两抹白影子,自地窖下走上来。
宇妥瞠眸。他们竟然穿着无菌衣,手里抱着包了锡箔的奶酪。都说了,这地窖是给医护所医师当实验室的……更别提,那无菌衣根本不是给他们制作奶酪时使用!
「妳是高原来的医师吗?」较小的那抹身影冲上前来,抬起戴着防尘隔离帽的头颅,拉下面罩。
那是一张健康红润的雪白小脸,红唇秀鼻,大眼睛溜溜秋秋,流露着鬼祟似的顽皮性儿,耳垂上有一对小巧、闪烁绿光的粉红耳环,形状像带叶桃子。「妳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到主屋,跟我们一块用餐?」小女孩打量着宇妥,讲话语气好比管家婆。
宇妥想笑,笑不出来,柔荑慢慢举起,阴影划过女孩脸蛋。女孩愣住,呆呆看着宇妥的手。
「谁准妳穿医护所的隔离衣,小桃子?」宇妥哼笑,纤指弹一下女孩耳垂。
小女孩反射性摀住耳朵,惊讶地瞪着宇妥。「妳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我怎么会知道呢──」又看一下女孩的耳环,宇妥抛出轻蔑眼神,转身走向屋门。
拉开三片式玻璃门,宇妥进入屋里,玄关采光落地窗前堆置了几幅画作,种在大陶瓮的茑萝长出花冠五裂的星形小红花,沾满泥土的登山靴歪倒在地砖,明显是刚从一双大脚踢卸下来的。宇妥快步移身至诊疗室。
诊疗室的锁已解开了,门大敞着。门边的木制阿拉伯镂花屏风上披挂着沾泥的衣物,宇妥走到屏风后──
古典洗脸盆架上有──污水一盆,脏毛巾漂在水面。大理石桌上,放着空酒杯与透明酒瓶,甜杏酒的味道散发在空气中。
「噢,这个讨厌的兽医……」宇妥低语。
昨天傍晚,皇廉兮将她和陶垚农送达医护所。她准备缝合陶垚农手上的伤口时,才发现最主要的诊疗室被人上了大锁,连陶垚农这个农场主人也没钥匙可解锁。皇廉兮说,几年前开始,农场医护所就是某人的个别地盘。他们叫某人「临时兽医」,意思是,某人不是真的兽医,或许连「医」字都够不上资格。可这个临时兽医,在这儿为动物看病,偶尔也医人。宇妥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人竟如此胡乱瞎搞,把设备齐全的医护所交给连庸医都称不上的家伙!她真不晓得陶垚农是怎么管理农场的。她一气,直接先给陶垚农一针破伤风,命令皇廉兮抓着他的手,不施麻醉,当场在医护所玄关大厅缝他的伤。整个过程,陶垚农几乎是苍白着脸,冷汗直冒,但不敢吭出有违男子汉气魄的哀声;皇廉兮有时不忍,为他叫痛几声,却像幸灾乐祸。
他说:「Farmer,宇妥医师对你真好,瞧,她帮你缝的是美容针,一定不会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