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接着有人重重地推开了门,猝不及防地一脚踩上了靠近门边的药材。
“顾不了,你到底在干什么!”花莫愁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恶心的粘粘的东西。
“可惜呀。”颇为惋惜地看着地上那一片被他毁掉的药材,顾不了啧啧出声,“一次都没有用过,我才浇了水保湿,就这样被花二哥你给糟蹋了。”
“糟蹋?”花莫愁站起身,看着满屋的盛况,眼睛都快要喷火了,“顾不了,你为什么非要搬进我的梨雨园,还要把房间搞成这个样子?”
他们两个,到底是谁糟蹋?画屏、书架、檀香椅、红木床……统统都被她抛到门外,还自做主张地把屋子弄得像个晾药场。
“因为我觉得我和你最合得来啊。”耸耸肩,顾不了说得大言不惭。
“合得来?”花莫愁好看的五官变了形,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大笑话,“你是瞎子吗?我们两个人从头到脚,哪一点是合得来的?”
在她眼中,要说合得来,是他适合被她整吧?
他想要发火,却知道面前的家伙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事实上,她根本就是以惹怒他为乐。
“不了——”口气一转,他决定还是怀柔一些好,“为什么不住三三那里呢?你看,你们都是女孩子,年纪相仿,话题又有很多,多好啊。”
“是吗?”听他如此建议,顾不了歪着脑袋打量他,好像正在考虑。
“当然,当然。”心中暗喜原来小妮子吃软不吃硬,花莫愁连连点头,“更何况,三三的望莲坊比我这里的风景还要美上一百倍,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
她没有说话,内心仿佛正在挣扎。
见此情景,花莫愁激动地跨前了一步,为自己即将脱离苦海而深感欣慰,“不要犹豫了,我现在就吩咐瑞月将你的行李搬到望莲坊去。”
“不用了。”顾不了一边回答他一边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瓶,小心地倒了一点粉末在自己面前的白纸上,仔细观察起来。
“不?为什么?”美梦破碎,花莫愁难以置信地问她。
“你也知道的,女孩子都比较喜欢干净。”顾不了抬头看他凶相毕露的模样,圆圆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么多的药材,味道太重,我怕醉雨会受不了。”
“那我呢?我就受得了吗?”他不甘心地问她原因,觉得她似乎有些厚此薄彼。
“你不一样嘛。”看他一步步逼近,顾不了也小心地往后退远了些。
“我哪里不一样了?”他红着眼,心里真的好气。
衡量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自认为已经到了安全地带,顾不了才小心翼翼地道:“我经常听山下的姑娘‘臭男人’、‘臭男人’地说,我想既然男人是连臭都不怕了,那还会怕这些药的味道吗?”
臭男人?他?
胸臆间怒火中烧,花莫愁恨不得拧断顾不了的脖子。他知道她的理解能力有异于常人,可没想到她居然会过分到这种程度。
“那么我大哥呢?他也是男子,为什么你不搬进折桂楼去?”这句话,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这个嘛——”顾不了眼珠子转了转,“我不习惯那里的环境。”
花莫愁瞪着她,挫折感倍增。这么多年来,她一向是以激怒他为乐,梨雨园自然是她常来的地方——不习惯环境,多好的理由啊。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一剑劈了她,以除后患,可是偏偏,他又不能。
有气没处撒,他想抱着自己的脑袋撞墙,恰好看到掌心中粘粘的药汁,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顾不了,我警告你——”手上的感觉太过于难受,他梭巡了一遍,随手拿起桌上的白纸揩手。
“花二哥——”
“我话还没有说完!”他瞪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既然要住在这里,你就必须要遵守我的规矩。不准再偷袭我、不准再随便抱我、不准把乱七八糟的草药到处摆……”
奇怪,掌心在发热,手也在发痒。
“花二哥——”
他再次打断她的话:“最重要的是,以后不准再拿恶心的虫子来吓我,明白了吗?”
见顾不了乖乖地点头,他才满意地拍拍手,不自觉地挠挠掌心,“好了,你现在有什么话,说吧。”
顾不了很是无奈地摊开双手,“花二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痒?”
“你怎么知道?”他惊奇地看着她,觉得痒感已经蔓延到了手臂。
“我刚才就想告诉你,”顾不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刚才用的那张纸,上面有我刚撒上去的痒粉。”
晴天霹雳!
☆☆☆
“二阁主,你真的要这样做?”无奈地看着房顶上的人,齐瑞月欲言又止。
“少嗦,快把包袱扔上来。”花莫愁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吩咐。
“可是,你就这样夜半私逃,属下明天怎么向阁主交代呢?”抱着手中的包袱,齐瑞月再问。
“什么‘夜半私逃’?注意你的措词!我是出去散心,明白了吗?”花莫愁瞪了他一眼,干脆跃下楼来,抢过他手中的包袱,“至于我大哥那儿,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听清楚了没有?”
齐瑞月乖乖地点点头,“属下明白。二阁主,你自己要小心啊。”
对他来说,一年的时间还是太长。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花莫愁重新翻身上楼,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二阁主,你真的好苦啊。”齐瑞月立在原地喃喃自语,“因为不了小姐,居然逼得一世英名的你要从后山悬崖峭壁逃走,这要是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啊……”
第二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一点儿都不假。
暂且不说风景如何宜人、经济如何发达、生活如何富足,单是这里的夜生活,也足以让人向往。
繁华的夜市,独特的江南小吃,熙来攘往的热闹人群……
然而最有特色的,恐怕还是要数华灯初上之时,城中秦楼楚馆张灯结彩、莺声燕语的绮丽之景。
“这位大爷好俊俏,进来看看吧。”拉住路过的男子,嬷嬷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招呼着。
“不用了。”拨开粘在自己臂膀上的手,男子又要走。
“哎哟,不是我自夸,我西子楼的姑娘,可是杭州城最出名的,你不进去瞧瞧,可真是亏得很哦。”哪有那么容易放跑到嘴的肥肉,嬷嬷又扭着身子粘上来。
“我没兴趣。”眉头已经皱起,男子显然对这一套已经很不耐烦。
“没兴趣?”上下打量着面前英俊的男子,嬷嬷掩嘴笑得很是了然,“是男人会对姑娘没兴趣?别假正经了。”肥肥的手指头眼看着就要戳上他的额头,“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进了房间又做一套,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哎哟!”杀猪声惨叫连连,方才还捏着嗓子说话的嬷嬷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意欲逞凶的手,被硬生生地翻了个转。
“不要再让我听到‘臭男人’这三个字!”面前的男子拎着她的手,冷凝着脸,说得毫不留情。
“为什么?”她说臭男人碍着谁了啊?哭丧着脸,嬷嬷只能在心中哀悼流年不利。
“为什么?”甩开嬷嬷的手,男子重复着这句话,眉眼中懊恼的神情一闪而过,“因为拜这三个字所赐,我至今还在外游荡,有家归不得。”
是了,对这三个字这么敏感的人,除了他花莫愁还有谁?
莫愁,莫愁,有空一定要去问问爹娘,当年给他起名的时候是不是弄错了,自从遇见顾不了,用“愁云惨淡”来形容他实在不足为过。十几年来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现在居然被逼到要离家逃难,一路从四川漂泊到江苏,他的血泪史,还真的不是一两天就能说完的。
垮下脸,花莫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发现嬷嬷一脸受惊吓地看着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连忙托住自己受伤的手的嬷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敢在心里犯嘀咕,那种又是哀怨又是心酸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如此英俊的男子脸上实在是很怪异的事情啊……
惹不起瘟神,她眼睛一瞟,看到经过的人,神情一变,连忙笑脸盈盈地上前,“我说张公子啊,怎么不进来坐坐,我们家秋红可是想死你了呢。”
“改天吧。”被唤做张公子的人行色匆匆,连回答都是敷衍性的。
“哼!”看着人影在她面前消失,嬷嬷撇撇嘴,“不就是去楼外楼吗?有什么了不起?”
她转身一摇一摆地朝里走,看了看还立在一边的人,挥挥手中的绢帕,“还有你,要去楼外楼就快点儿,晚了啊,可就没有份儿了!”
☆☆☆
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原来就是个乐坊而已。
几乎走遍了满城的客栈,居然统统关门,说是要去看楼外楼每月一次的迎客宴,弄得他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以为是什么江湖上新兴起的门派。结果跑来一看,真是失望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