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挂上各式各样以碎玉制成的占风铎。
风吹玉振,满园净是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音,那情境妙不可言。
於是敖任特别请人回东海,帮他搜罗了一堆独特的贝壳及海螺。
然後,他亲手在一个个坚硬的贝壳上凿孔,用银丝线串起,完成了一串精细而且别致的海贝占风铎。
为了这串占风铎,他那从没干过粗活的白净手掌被磨破了几个洞,还生出了薄茧。
看著伤口及薄茧,敖任却只是开心的想笑。
她会喜欢的!他喜孜孜地想,因为这是他用心亲手做的。
他刚完成了生平的第一个杰作,正想去找初樱,却看见她竟然来找他。
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他笑咪咪地将心血递给她,她却不接。
「我不要。」
「为什么?你明明喜欢占风铎的。」
「我喜欢我自己亲手做的。」
「可你不觉得这个海贝占风铎很漂亮吗?」老天爷,这死丫头到底有没有眼光呀!
「是挺漂亮的。」她点点头,不吝於给予赞美。
「那为什么不要?」
「我说了,我喜欢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既然我都做了,你难道就不能勉为其难地收下吗?」
他这是在做什么呀?卒辛苦苦做了东西还得求人收下?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丑八怪变得这么卑微?
「当然不能。」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为什么不能?」
「我不想欠你债。」
「我又没打算要你还,哪算是什么债!」
「你不知道我正在修行吗?随便收下馈赠,可要多欠几世的人情债,无法登入更高一层仙境的。」
那就别当神仙了呀!反正我也不爱见你当神仙,我还宁可你就一直这么陪著我,没事斗斗嘴也满好的。
这句话他险些就要说出口,幸好没有,一来是怕她会骂人,二来,他也被这样突发的念头吓了一大眺,他管她想当什么?他根本不应该在乎她的。
「杨枝净水,遍洒三千,性空八德利人,天福寿广增延,灭罪消愆,火焰化红莲,南无清凉地菩萨摩诃萨。」
老天!她居然开始在他面前念经。
这经文是要让人熄火的,他却只是愈听愈火。
他很少生气,但这会儿是真的被她挑起肝火了。
他也不知自己干嘛固执地非要在乎这个只爱念经不想理他的丑八怪。
「修行,并不表示连朋友都不要的,你看看上八仙洞那几个神仙,像吕洞宾、何仙姑,他们不也都是好朋友吗?」
「我也有朋友啊,寒梅、金萱、罂粟、海棠、朱槿她们都是。」
「我是指男的朋友。」
「小乖乖就是男的。」
哈!小乖乖?原来它还真的是公的。
「交朋友没人嫌多的。」
「但交朋友最重要的是交心。」
「心?」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只会说他过於滥情,而她却质疑他没有心?
一恼之下,敖任捉起她的小手贴在他的胸口上。
「我没有心吗?那这会儿在我胸口里头卜通卜通跳的又是什么?」
她的小手好软好软,像云,像花瓣儿,害他心神一荡,有些记不起自己是在和她争论些什么了。
初樱甩开他的手,一双大眼睛直瞪著他。
「有些东西,并不是光有就能代表存在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觉得……」她以素腕支著下颔,仔细地打量他,「自个儿有心吗?」
「当然啦!」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很好。」
她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拿出一叠被咬破的丝帕及素笺,塞进他手里。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看来小乖乖是真的挺喜欢你的气味的,它趁你不在时,从你这儿咬了一堆东西回蟠桃园。」
她冷冷地又觑了他一眼。
「幸好是让我捡著了,否则你会害死很多人的。」
敖任睇了眼手上拿著的东西。
这些……嗯,垃圾,在未残破前,该算是订情信物吧。
里头有紫藤仙子写给他的情诗,有杜鹃仙子送给他的香巾,有月桃仙子用自个儿的鲜血凝成的相思豆,有一堆他这会儿连名宇都叫不出来的仙子写给他的情书。
初樱说得对,这些东西若不是落在她手中,而是让西王母见著了,那真的是会害死一群仙子的。
她们在送给他这东西时都该想到了後果的,但还是做了,女人哪,在喜欢上一个男人时绝对是疯狂而失去理智的。
而他,当时只是笑笑的收下,没说什么。这种东西他打成年起就收多了,所以没太当回事就塞进了橱子里,这会儿才会让那只到他房里胡乱翻的臭狗儿给咬了回去。
「我不是有意偷看,却不得不在稍作整理时瞄了几眼。」
说著,初樱摇摇头,面有责难。
「在我看来,那些东西并不单单只是素帕或是信笺,应该是一颗颗鲜血淋漓、真真实实的心吧。」
接著她轻轻一哼。
「狗改不了吃屎,原先你上咱们这儿来时,我们就没打算可以见到你当真要吃斋念佛守戒律了,可是你这样处处留情的行径也未免太过嚣张了吧?」
「上天为证!我……我只是对她们笑了笑而已。」人家喜欢飞蛾扑火,他又有什么办法?
「你的意思是,这还全得怪她们自己定力不足啰?」
她又是一哼。
「所以这就是你这阵子拚命对我献殷勤的原因吗?因为我没将你放在眼里,只当你是坨屎,所以你才会又是织缎又是占风铎的费尽心思想讨好我?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让天下女子捧在手心里了,你说你有心,我却不这么认为,你没心的,你有的,哼,是满腹的鬼心眼吧?」
敖任难得在女人面前绯红了脸,半天挤不出话来。
其实不是这样的,他很想这么说,却在她鄙夷的目光下退却了。
「当心点,娘娘不说话,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够自重重人罢了。」
初樱不再说话,旋过素足离开。
敖任站在那儿,一手占风铎,一手残物,僵直著身躯动弹不得。
见她走远,他回过神来,一古脑儿将手上东西全都丢弃,然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她说他没心的。
这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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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了。」
「病?我瞧你挺好的嘛!」
「不,我是真的病了。」伸出手,他捉起对方的手压上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它不见了。」
「疯子!」对方抽回了手,笑得邪肆。「那我摸到那正卜通卜通跳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唉,你不懂的啦!」
叹口气,敖任将下巴靠在栏杆上,瞧著一旁满池的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
这儿的锦鲤养得真好,只可惜他正茹素,不过,就算是不茹素,他也吃不下。
他已经好一阵子都没什么胃口。
因为,他找不著他的心。
他是一只没有心,也没有胃口的龙。
不单对食物没胃口,他连对女人都没胃口了,真的,昨天他还不顾紫藤仙子的眼泪,硬是将她推出房门。
他是真的病了,病得好沉好沉,所以他才会连对女人都失了兴致。
「不是我不懂,是你想得太多。」
来到敖任身旁,朝他头顶叩叩直敲的是华山岳神金天王。
金天王这回是上南天门四大天王这儿聊聊,才会正好遇上正在天界修行的敖任这个旧识。
五岳之神中,金天王的性好女色是出了名的,所以才会和敖任结为莫逆,过去,他们还常一块儿结伴到人间评比人间绝色。
金天王的外貌远不及敖任俊美,更没有敖任的潇洒帅气,但他却有颗可以摸透女子各种心态的玲珑心窍,单凭这点,他的女人缘比起浪龙敖任竟也不遑多让。
听敖任将他与初樱之间的事一古脑儿说完後,金天王呵呵笑了。
「原来如此,老弟,你不是心不见了,只是你这回是认真的了。」
「认真?」
「是啊!你呀,迷恋上那个尚未真正成仙的小花妖了。」
哪有可能?他又不是疯了。敖任脸上写满了狐疑。
「喂,老哥哥,你一定是弄错什么了,那小花妖本来是挺漂亮的,可是她脸上有斑疣,就像上好的古物有了瑕疵,那是不值钱的啦。」
「管他什么斑疣、瑕疵?」金天王仍是呵呵笑著,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爱上就是爱上了啰,哪还计较得了这许多?若不是爱,你不会这么在意她说过的话的,更不会忽然对其他的女人全都视而不见了。」
爱?这就是爱?
敖任一脸自己罹患了绝症的表情。
「那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呀!如果你不想放弃你已经过惯了的浪子生涯,就赶紧断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不去想她,她看你像坨屎,那你就拿她当个屁吧。」
这话挺好笑的,但敖任却笑不出来。
直至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病入膏盲。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那丑丫头的影像,不单有她的笑、她的冷若冰霜,还包括她要小乖乖咬他时的恶劣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