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你?”纪湘玉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有何颜面要我原谅你?”
秦倍祥疲惫地看着她,“你不原谅我不打紧,但是,你又何苦把对我的恨转移到孩子们身上……”他顿了一下。“刚刚,我到楼上看过泊因,泊欣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他再道:“湘玉,泊怀的事你已经错过一次,难道你想让悲剧重来一遍?你恨杨家,无非是想找个代罪羔羊来转移你心中对我的恨而已,这么多年了,也够了吧!”
“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难道你完全不用为这一切负一点责任?”她不友善的态度终于让秦倍祥平和的脸转为激动。“快二十年了,你一点也没变,在你心目中,所有的事错的永远是别人。你一再扮演一个受害者的角色,把所有过错全推到别人身上,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而泊因、泊怀为什么不能够谅解你?要是你完全都没有错,这个家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最亲密的人为什么会一个个离开你?”
“我……”他的指责,她当然无法认同。她立即想反驳,却发现竟找不到可以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秦倍祥的话击中了她一直护卫在心头最深处、不能被碰触的脆弱堡垒。如今,伤口毫无预警地被掀开之后,她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痛……
她真是这样一个不通情理的母亲吗?她真是这样一个失败至极的人?
慢慢地,蜂拥而上的自省将她脸上极力伪装的气势一层一层地撕开。
“湘玉,放开吧!你活在怨恨中够久了,你已经毁掉了泊怀,我不能再让你继续毁掉泊因。”秦倍祥再劝道。“孩子们何其无辜,泊怀跟泊因他们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你无权将自己的好恶强加在他们身上。”突然,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湘玉,试着去体会他们的心情,他们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痛苦……这两个字让她的背脊陡地一凛。突然,泊怀悲伤的声音传进她的脑海——
“妈,你有三个爱你的好儿子,为什么偏偏要一个个毁了他们?你口口声声的爱己经毁了一个;希望你不要再毁掉第二个。”
刹那间,她似乎完全懂了儿子们的心情,那种想爱却无法放手去爱的痛苦……
“放下吧!湘玉,我们都老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想看,人生还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他的话瓦解了她心中最后一层防卫。泊欣说得没错,这十几年来她一点也不快乐,她恨得好累好累啊!
解放的泪水沿着脸颊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是的,恨了十多年,是该放下的时候了!或许,泊因说对了,潜藏在她强烈的“恨”之下的,是比恨要强上一千倍、一万倍的“爱”,如果心中早已没有了爱,又何来恨呢?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这个浅显的道理小学生都懂,为什么她这个当局者会迷惑了十多年?
秦倍祥默默地走了过来,迟疑了一下后,终于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纪湘玉没有拒绝地靠在他的肩上,立即,一种睽违已久的温暖流遍她全身,温热了她的心,刹那间,她的泪流得更急更凶了。
长廊上的行人匆匆,却没有人去打扰他们……
一路上,秦泊欣连跑带跳地冲进病房中——
“二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妈答应和爸签字离婚了!”
相对于她的雀跃,秦泊因却只是阴沉地动了动盯在天花板上的眼珠,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刚刚大姐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她还说,是妈主动提出的——”注意到二哥阴霾、冷漠的神色,她的雀跃顿时冷了下来。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他的反应令她不解。“妈肯离婚,那表示她肯原谅爸了;她肯原谅爸,那就表示她不恨杨家了,也就是说你跟杨南筠……”
“我跟她之间已经完了!”秦泊因闷闷地接口。
“完了?”秦泊欣顿时愣在当场。“什么意思?”
秦泊因不语。
“二哥,你跟杨南筠之间是怎么了?爸说,那天他来看你的时候在走廊碰到了杨南筠,当时,她哭得好伤心……”他冷漠的反应让秦泊欣想起父亲的话。“怎么?你们吵架了?”
秦泊因仍旧不语,只寒着脸瞪着天花板。
见状,秦泊欣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事实。
“二哥,你把人家赶走了对不对?”她瘪起嘴睨了他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你实在不应该让人家那么伤心的,在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之后。”可想而知她二哥一定说了些刺伤人的蠢话,以致杨南筠会如此伤心地离去。
“她伤心?”他嘲讽地笑了一下。“你确定是为了我吗?她只是自责……”
“她当然是为了你!”秦泊欣吃惊地打断了他。“二哥,你撞昏头了是不是?你在怀疑什么?”
这几天来,杨南筠那双担忧到几近憔悴的眼神,百分之百绝对是出于爱!她这个笨二哥是摔坏脑子了是不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连外人都看出来了,他竟然还怀疑人家的忠诚,难怪杨南筠要伤心欲绝地夺门而出。
想到这儿,她再道:“二哥,我告诉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事,但是你绝对不能怀疑她的真心,她爱你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她的话让他眼中闪起一点光亮,但,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你不懂!”想起那些亲密的照片,他的心仍隐隐作痛。
“我或许不懂——”秦泊欣有些生气地道。“但我的脑袋肯定比你还清楚,我只知道,一个肯为你死的女人若是还受到这样的怀疑,她一定连心都碎了!”
肯为你死……
“什么意思?”她的话第一次让他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瞪着他,秦泊欣把在手术室外发生的点点滴滴,以及杨南筠这几日来跑了无数次医院,却被母亲阻绝在外的情景,巨细靡遣地说了出来。
“二哥,你想想看,杨南筠是何其骄傲的一个女孩子,今天,她肯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妈,甚至还要忍受妈无理的攻击性言语,如果她心中没有你,以她的个性,她会让人这样白白糟蹋吗?”
闻言后,秦泊因有好半晌不言不语。他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墙上杨南筠遗落在病房中的拐杖,似在思索着。
渐渐地,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突然,他开口道:“泊欣,可不可以帮我叫护士来?”
“干嘛?”秦泊欣不解地问道。
“帮我把针头拔掉,我要去找她。”
“找她?现在?”秦泊欣瞪大眼睛。“你疯啦!你忘记下午要拆线吗?”
秦泊因的表情显然有豁出去的意图。
“二哥,我不认为现在是解释的好时机。”她正色地道。“错误既然已经造成,冲动行事并不能弥补,只会坏事。”看着他不认同的表情,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这样好了,我有个想法,既可以考验杨南筠对你是否真诚,也可以让你安心地待在医院养伤……”她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闻言,秦泊因却皱起了眉头。“这也算是方法吗?”
“这算是所有方法中最好的一种。”她得意地道。“如果你现在冲去解释,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撞得满头包回来。你想想,依杨南筠的个性,她现在会听得进你任何的解释吗?”
“反正医生也不会让你出院,我也不可能帮助你这种不理性的逃跑,不如……我们来赌赌运气。”见他仍不以为然,她再道:“放心好了,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帮你盯着杨南筠的,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望着她,秦泊因忧心地叹了口气,似乎也只能无奈地认同,因为,他完全无法反驳她的话。
尾声
这两个星期以来,杨南筠明显消沉许多。
她的消沉,看在杨家人眼里是急在心里。但,他们也无计可施,因为,这种需要时间来治疗的伤痛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克服。
此刻,书桌前的她意兴阑珊地阖上了书本。在家闷了两个礼拜,美其名是以“准备毕业考”的借口来阻止家人关心的眼神,但,事实上,这两个礼拜的成效几乎是等于零,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好像要下雨了!她探头望了望窗外阴霾的天空,突然有了想出去走走的念头。
套上了布鞋,一出门,她正好遇上秦家的菲佣玛丽亚牵着美丹走出门口。
见到她,美丹仍是一如往常兴奋地又叫又跳的,让玛丽亚几乎抓不住它脖子上的绳子。
在这种心情下再见到美丹,杨南筠心中涌起的却是一份失落的感伤。
她不自觉地走近了它,亲昵地摸了摸它的颈子,或许是基于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态吧!此刻的她一点也没有昔日那种害怕、排斥的心情,也忘记自己曾经对狗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