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小看厢型车的性能。”
咦?我蓦地回头,接触到他目光里的专注。他该不会真的想……
“坐稳了,我允许你尖叫。”
“别小看人。啊──”
後背贴上座椅靠垫的瞬间,一声尖叫不顾我的反对溢出喉咙。
车窗截断的视野,再没有什麽实体和形状,一切在空气的呼啸声中交错,织出彩虹般的流光……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坐云霄飞车的情形。
前方的莲花跑车突然加速,像是发现了我们。车距一转眼又拉开十米。
这下还追的上吗?我用余光瞟一眼身旁的司机……
什麽?那个表情是……他在笑吗?不,不完全是……
那个从未见过的表情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际。
“别追了!”我突然大叫。
“为什麽不?”他踩下油门,厢型车闪过一辆巴士,紧咬住前面的车尾不放,眨眼间又闯过一个红灯,将一大片刺耳的煞车声远远抛在身後。
“够了!不要再追了!!!”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他的手。
“笨蛋!危险!!!”
“啊!?”
车身打横的一刹那,一连串沈重的碰撞和摩擦声盖过了我的尖叫,剧烈的颠簸下,身体像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甩到车外去……
会死吗?我嘴里念著“阿弥陀佛”,双手抱头,紧紧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有东西碰了碰我的肩。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没事了。”
我睁开一只眼,又睁开一只眼,视野渐渐清晰起来。
厢型车停在一条不足两米宽的窄巷里,车身旁躺著几个被撞翻的垃圾桶。两旁高高的排屋遮去了午後的阳光,来自大街的喧闹也仿佛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
我扭头看他,正撞上他瞪过来的目光。
“笨蛋,以後别再做那麽危险的事!”
那个奇怪的笑不见了……现在的他看起来……很正常。
“你也会生气?”我盯著他发怒的表情,突然觉得新奇。一个开厢型车的大众顾问兼歌手──散落的拼图渐渐趋向完整──他有个高级工程师的弟弟,能随意出入奎森大楼,和Peter很熟,而且……呃,而且……
脸有些发热,因为我突然想起另一块差点儿被遗忘的拼图──他吻过我……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运气不好可能会没命,知道吗!?”
我轻哼一声,看向窗外,不再让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影响情绪。“如果我是你,我才不去追那辆莲花跑车。”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他的声音仍有些冒火,不知在气什麽。
“下次用更安全的方式证明给我看吧。”我不在意的摆摆手,忍不住又附上一句,“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放心,会有的。”他边说边发动车子,厢型车在窄巷里缓缓向前移动。
真是很狭窄的巷子呢……我看著距离车身不过几寸的排屋墙壁提醒司机:“喂,小心不要擦到墙。”
“罗嗦,我可是学过专业驾驶的人。”
“真的?”我头也不回的看著窗外,问得不是很诚恳。
“大众顾问需要的专业知识比你想象中更多!”
“哦。”视野里一片单调的灰色,就在我开始有些无聊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喝──
“曹子鹃,你看著我!”
“哎?”肩膀被硬扳过去,我眨眨眼,看著他的脸。那个表情……可以叫气急败坏吗?
“看著我的眼睛,曹子鹃!”他又重复一次,双手牢牢捉著我肩头。
“我听到了。”距离这麽近,不用那麽大声吧?我左看看,右看看,视线徘徊在他双眼之间,最後得到一个惊人的结论──
“赵文卿,你眼睫毛很长!”过分,居然比我的还长?我可是用了好几个月的睫毛膏才让睫毛长到现在这种长度……
“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麽?”他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现在看上去比较像哭笑不得更多一些。可他的问题……
“该我问你才对吧?”我用力拨开他箍在我肩上的手。“是你莫名其妙说什麽借我一下午,现在反倒问我在想什麽?无所不知的顾问先生,你会猜不到我在想什麽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深深看我一眼之後,他靠向座椅靠背,双手枕在脑後,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当一个大众顾问需要极为广泛的专业知识,因为可能遇到各行各业需要帮助的人……”
我微微一愣,却没有打断他。
“我学过一年会计,一年电子,一年企管,一年法律,一年机械,一年建筑,一年室内设计,一年社会心理学……这些是比较正统的。其它不正统的还包括半年中医,半年美容,半年舞台特效,四个月营养学,三个月专业赛车,以及两个月的宝石鉴定和园艺。”
“厉害……”我掰著指头加来加去,半天也没算清楚他到底花了多少年来学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唔……居然还有三个月专业赛车?看来他说要用厢型车追上莲花跑车果然不是乱盖的。可是……
“干吗告诉我这些?”我皱著眉问。炫耀吗?听口气也不像……
“我只想让你明白,即便我学过再多的东西,我也不会是你口中‘无所不知’的大众顾问。这个世界上,百分之百的无所不知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眨眨眼。
“所以我不可能猜到你在想什麽,因为你不在我所掌握的知识范围内。换句话说……”他突然倾身凑近。“你是特别的。”
我稍稍後仰,避免他的脸太过接近,可还是感觉到了他鼻端的丝丝热气。大脑飞快的转,我一定要说点儿什麽才成。
“呃,如果……如果这是赞美,我接受。”
“赞美?不,我的赞美绝不只这样而已。”他又露出那种令人心生警觉的微笑……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带著这样的笑容走向我。就是这个表情,让那张平凡的大众脸在我心里留下了与众不同的印象。而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个表情究竟代表了怎样的含义?
“不只这样,还有怎样呢?”
“这样──”
“我挡!”
打算偷袭的嘴唇重重贴在我竖起的皮包上。
“你以为我会笨到乖乖让你吻第二次吗?”我躲在皮包後的安全地带,忍不住快乐的笑起来──提前戒备果然是对的。
车子继续安静而平缓的向前移动。
即使是放下皮包後,我仍面带愉悦的笑容。两侧灰漆漆的墙壁仿佛也不再无聊。相较之下,另一位仁兄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了。
他专心的开著车,唇边仍有微笑的痕迹,却不再是刚才的味道。五分锺後,厢型车终於开出排屋区的包围,再度驶在宽阔的街道上。
明晃晃的阳光照进车内,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些想法。
“赵文卿──”不知为什麽,我开始习惯叫他全名。“我不跟你兜圈子了,我现在需要你的协助。”
“帮你那个患了‘行尸走肉’症的朋友?”他目不斜视的反问我。
我笑了。“看来我在电话里说的你都听进去了。”
“当然,我是顾问。”
“那你说,像我室友那种个性的女孩,该找个什麽样的男朋友比较合适?”
“这就是你帮她的方式?”
“还有更好的办法麽?”我一耸肩。“反正我是想不到了。”
“你的朋友你最了解,你觉得什麽样的男人适合她?”
“其实,人选我心里倒是有几个……”我故意顿住话头,悄悄看他一眼。
“比如?”
“你弟弟。”
一声刺耳的紧急煞车後,厢型车停在路旁。沈默的气息弥漫在我们之间。
很显然,我又打破了他一贯的从容。我是故意的吗?也许吧……因为我正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偷偷数了数他手上暴起的青筋,我干咳一声──
“如果我安排阿兰和你弟弟相亲……”
“我反对。”三个字重重砸下。这个反对在我意料之中,但我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你担心什麽?阿兰是个好女孩。”
“文辉是我弟弟。”
“阿兰是我朋友!”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插入我们针锋相对的“讨论”。Mission Impossible的片头音乐,显然不是我的手机在响,可他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看著我。
“你不接吗?”我提醒他。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终於掏出手机。
“喂?小薇……是吗?已经完成了……好,我这就回去。”
放下手机,他默默发动车子,仿佛刚才的争论已成为过去。
辨认了一下方向,我主动打破沈默。“你要回爱琴海?那可不可以顺路送我回公司?喂,转错了……”
看著他把车开上反方向的高速道,我耸耸肩,不再作声。
一路上,我们都没开口,就在这种奇妙而又有点儿尴尬的气氛中来到爱琴海所在的露天广场附近。车才停稳,我就听到一串兴奋的叫唤由远而近。不一会儿,小薇可爱的圆脸出现在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