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随着桔亮灿夺的幕霞染红了群山众谷,小阳春末所吹拂的朔风将远方的枣紫色枫叶,徐徐地递送进“橙烟轩”,将空旷寂寥的果园铺成一片阴苍的夕灰暮色。一阵阵的北风卷起地上枯涸的尸叶,更将这座昔日硕果累累的广亩之地,摧残得有如一座荒芜已久的废墟。
黎◇亭抱着一束桔色的天堂鸟及一件亮桔色的无袖洋装,静静地站在园中一处欧式简朴的墓碑前头。高大英挺的宏伟体魄,配上一袭深黑色的PRADA西装,他站在冷飕飕的晚风中,依然挺拔如屹立不摇的小山……
一串水链般的泪自颊沟间垂向天堂鸟的桔色瓣叶,温热的水花晕渗了叶瓣的色泽,刷出一条粉桔的泪痕。无袖洋装在暮风的煽惑下起劲的飞舞,只不过,洋装的主人已香消玉殒,再也无缘与她相会了。
海若,失去你的靥朵倩资,缺少你的甜嗓及如莺的笑语,我如同活在一个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海若,要是你知道我在憔悴不堪地想着你,到我梦中与我相见好吗?海若……
“◇亭,你真的决定要留下来吗?”蓦地,身后扬起了一道沉稳慈蔼的声音。
◇亭慢了两秒才将头转过去。“姑姑,你什么时候来的?”喉音间仍不时逸出低喑的泣声。
黎毓盏站在朱海若的墓碑前,望着石碑上嫣丽的娇颜,随后又将眼光徐徐停伫在他脸上。“这一切都是命,你越是这样,海若走得越不安心。”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连我都来不及招架。要是当时我不急着超车,所有的遗憾也不会出现了……”虽然车祸事件已过去许久,但◇亭仍有着强烈的自责心。
黎毓盏倚靠到黎◇亭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再这样下去,你自己的身子也会垮掉的。海若天上有知,她明白这一切都是你的无心之过,她会原谅你的。”
“失去了她,她原谅我又有什么用,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墨镜下的眼睛肿泡得如核桃般,叫人不舍。
“可是你再待在这地方也无济于事,海若的父亲已经将这片桔子园卖出去了,过几天买主就要来接收,你迟早还是要走的!”黎毓盏眉头不由得深锁,这个地方再过不久就要成为别人的,他要再这么依依不舍,苦的也是他自己。
“姑姑,你叫我怎舍得这里的寸草寸土?海若和我曾经付出多少心力在耕耘这片园子,这里收藏了我们太多的回忆,每一片树叶、每一颗果实,全都是海若和我辛勤灌溉滋长的成果。要我离开这里,我办不到。”◇亭倔强的少爷脾气,纵使是身为亲姑姑的黎毓盏也拿他没辙。
“你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总得要面对现实。你父母去世后,黎家就剩下你这个命根子。姑姑年纪大了,能照顾你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应该赶快重新站起来,再找一个好女孩结婚,我也好跟你死去的爸妈交代。要不然,我哪天两腿一伸,到下面拿什么脸去见他们!”黎毓盏长叹口气,这孩子就是这副硬脾气,拗起来谁都拿他没辙。
“这事我会自己跟朱伯伯说去,我之所以会选这里让海若长眠,就是因为我可以就近来陪她,替她除除草、去去尘,每天为她换上不同的桔色天堂鸟,带她喜爱的小洋装来给她。我不会去打扰新来的买主,我住在以前工人住的工寮里就可以了。”◇亭像小孩子般天真,所有痴心、痴情、痴傻全映入黎毓盏的深眸之中。
◇亭会有这样情盟不灭的挚性流露,也不能怪他被爱冲昏了头。海若为他牺牲青春,两人从一株小树苗栽植到一片桔海成林。每年秋末,金黄橙橙的饱满果实,就是他们俩一年胼手胝足的成果。海若为他付出了大半的心力,只为了让朱长洛明白,他们俩有这个本事能合力将这片果园蓬勃发展起来。事实证明,他们的确做到了。但没想到,当两人迈进圣洁的结婚殿堂后,正要开启甜密的婚姻生活时,却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只怕朱长洛认为没那个必要。况且海若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怀,他老觉得海若是因你而死……就是不想再继续保有这片回忆,才急着要把果园卖出去。你也知道,海若和朱长洛相依为命,她这一死,你们之间的关系更形恶化,说什么他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黎毓盏不表乐观的表示。
◇亭对黎毓盏的分析劝慰不表任何意见。不管朱长洛用如何奚落的字眼羞辱他,用一切狠毒的话来逼迫他,他也不愿离开海若一步。
“姑姑,这一切的罪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已作好心理准备来面对海若的父亲。只要他肯让我为海若守一辈子的墓,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亭抱定了决心,就算黎毓盏说破了嘴,他也不会改变心意。“你这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好歹你也要为姑姑想想,我再活也没有几年了,万一你真的就这样过一辈子,我跟黎家列祖列宗如何交代?你至少要留个香烟,续黎家的后,不能这样任性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黎毓盏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就怕◇亭一个死脑筋不会转,真为海若守丧到老。
“让我安静一段时间可不可以,真的那么想要孩子,去孤儿院挑一个,不就可以交差了事?别老是拿这种事情来烦我。”◇亭整个头快烦炸了。
黎毓盏被他如此一敷衍,中年妇人特有的神经质整个活络了起来。“开什么玩笑,你是不是伤心过头了?净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姑姑是希望你有个好家庭,娶个老婆、帮你生个小孩,要怪就怪海若跟你结婚都一年了,还蹦不出半个子出来,我才急啊!”
“姑姑,海若都去世了,你别再数落她的不是。反正短时间内我是不会再结交新对象的。这件事就此打住,你别再提了。”◇亭不想再听黎毓盏的叨念,匆匆朝墓后的工寮走去。
“喂!你总得拿个主意呀!要不然我帮你留意留意也行,你不能这样不吭不响,喂……喂喂……”不管黎毓盏在后头喊的多起劲,◇亭就是不闻不睬。看在黎毓盏的眼中,除了叹息之外,她又能拿他怎样?
☆ ☆ ☆
距离“橙烟轩”不远处,有一片林荫小径的产业道路。两旁绿油油的榕树后头,隐约可以看见一些金黄色的小金桔透出鲜亮的小桔脸,在淡淡的飒爽秋风涤拂下,摇头晃脑,煞是可爱。
一辆凯迪拉克的加长型豪华轿车缓缓驶过这条幽静的小道,除了让两旁的树叶引起短暂的骚动外,并没有影响到山林之间该有的静谧。而车子在绕过一处大弯道后,速度才渐渐放慢下来,最后停在一幢匈牙利式的乡间别墅门前。
司机在停稳车子之后,恭谨的先行下车,并来到主座位处,将车门小心翼翼地打开。“老爷、小姐,朱先生家到了!”
李振岗跨出车门,傲挺的脊梁并没有一般中年人的老态龙钟。鼻翼下的浓密国王胡,宛如苏格兰贵族里的伯爵,教人心中不禁起一股尊敬之意。
“‘嘟嘟”!你别乱跑嘛!”
一只梳剪有致、灰黑相间的雪纳瑞从李振岗的膝盖旁跳了出来,接着,一位穿着淡桔针织衫配雪白牛仔裤的少女也从另一边的车门急奔而出,朝着活蹦乱跳的雪纳瑞跑去。
“小姐,我来抱就好了,‘嘟嘟’跳到地上,待会儿把你白色牛仔裤弄脏了。”司机韩叔从李采漪的手中将“嘟嘟”接了过来。
“都是你这个小讨厌,害我被韩叔骂!”采漪将“嘟嘟”抱了起来,还在它湿黏的鼻头上轻点了一下。
“叫你别把‘嘟嘟’带出来就是不听话,待会儿见了你朱伯伯,看你怎么应付这只‘过动狗’。”李振岗看见采漪灿桔的鲜艳薄洋毛衫上印着一块一块的小脚印,不禁深皱了一下眉头。
“‘嘟嘟’一个人在家会无聊嘛!”她微微噘着唇,不了解为什么爸爸不站在“嘟嘟”的立场想想。
采漪说这句话不过是随口道出的笑话,但李振岗却别有感触。
也许是因为自己长年在海外工作,忽略了采漪母女俩吧。采漪二十岁那年,妻子忍受不住空闺的寂寥,竟然和别的男人趁夜私奔。这下才让他决定辞去海外的工作,弥补采漪所失去的亲情。
这回刚好碰到结拜的兄弟朱长洛准备将“橙烟轩”顶让给别人,刚好乘机带采漪出来玩玩,顺便洽谈收购事宜。
韩叔在用对讲机说明来意后,不多时,一记爽朗的笑声顿时从门后传了出来;两个老朋友一见面,不免又是一阵热情的拥抱。
“小老弟,几年下来,你的身子骨还这么硬朗,我看你现在就想退休,不是给我难堪吗?”李振岗轻拍他的肩膀,两人虽难得见上一面,但深厚的情谊仍是永恒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