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滴汗地贴在他的额上、颊边,原本黝色的体肤泛出—抹苍白,发红的峻眼一瞬也不瞬盯著她,薄唇逸出一声接一声低沉的、破碎的呻吟——刘净心看得痴了、也领悟了——
野夜龙对异母妹子不可告人的情愫,其实又哪是他自己所能掌握、说不要便真能不要?就如同自己对野夜龙的……
恶心作呕的压抑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温柔与谅解,承受著他反覆冲撞的动作,微抬起上半身勾臂揽住他的脖颈。
「是,凤……凤儿在这里。」
「凤……」野夜龙一凛,昏沌的脑海如退潮般露出一曙清朗。
他……他在做什么?此时此刻他搂他抱的人究竟是谁?每每他和女人翻云覆雨时,总下意识在梦想著什么?
野夜龙慢慢倾下身子,好看清楚「她」的脸——双眉是秀细、而不是略浓的,双眼是圆亮、而不是狭长凤形的,双唇红且略厚、而不是薄且偏粉的……他好希望这是凤儿啊!
可「她」不是,不是的!该死的他,先前不是已经命令自己断了对野日凤的妄想吗?野夜龙略带惊恐地想道。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这机会可以和刘净心再重新修好,现在……现在又被自己搞砸了!
峻眼猛然一闭,「对不起!」低咆一声,他放开她坐起,转个方向将腿跨出床外,赤裸的脚底触及地面时,冰冷冷的凉感让他更清醒了些,也更羞愧了些。
很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
现在才发现,会不会太晚?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头不再满满的只是野日凤的倩影,刘净心的婉约甜美,也正一丝一缕染上他的心头。
原来,他对她,是有情的……
他精瘦结实的身躯背对著她,她—双小手悄悄的贴上,再大胆地伸长往前环抱——这个软玉温香的投怀送抱,不带任何激情,只是想温柔地给予些许安慰。
他什么也没多说,但一句「对不起」却如千两黄金般珍贵沉甸压在她心头。
恋上一个人需要多少的时日?了断又需要多少的时日?她不想就这样坏了和他重新再起的一丝机会,即便是带了点委屈,她还是愿意等待,等著野夜龙一分又一分放弃对野日凤的感情,回过头来真正看看她。
现在,只要她能这样安静守候在他身旁就好。
她无声地叹息,静默地阖眼。
* * *
刘净心并未想过,她这一守候,守候得花谢柳又绿,两个牙牙学语的娃娃,转瞬两岁有余,活泼好动得正是时候。
他仍是每晚都会到她厢房内,有时候是交颈缠绵,有时却只是安静温存拥抱著她说话,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最後总会整衣离去,
於是她明白,除非哪一天他愿意真正和她同床共枕,也才是他的心中魔障真正除去。
这一夜,当他倏然推开被窝起身时,她还不太清醒,只是微微眯开一双疲倦的眼——不对,不是夜里,外边天色已经开始泛了层鱼肚白。
「发生什么事……什么?」在听见野夜龙低沉警觉的嗓音,在略一失控间倏地拔高时,刘净心也被惊得赫然张眼。
「相公?」她也推开被窝下了床,但野夜龙已经动作迅速穿戴好衣物,启门便和前来报讯的探子奔了出去。
那一天稍後,她才知道水玉馆起了火灾的消息。
接获到消息时,她和婆婆一群女人家正在侧厅里闲话品茗。
「哎呀,我老早就劝过凤儿那孩子啦,一个女人家好端端地忙什么家业呢?那是不对的,女人怎能同男人争天下?想当年,我家相公就是不听我的劝,硬是说要栽培凤儿,结果呢?」莲老夫人夸张地摇著头道。「弄得一个姑娘家不自量力,尽是抛头露面学做生意,到头来还出了这种纰漏!二十有三老姑娘一个了,早该家人了。」
这些话实在有欠公平且伤人,刘净心想起野日凤那种端正严谨的模样,与那谈及水玉馆引以为荣的神态……虽然和这个小姑来往不亲密,刘净心仍忍不住为其辩解道:「凤儿妹妹她将水玉馆经营得那么有声有色,或许一个大男人都达下成她成就的一半。您是她的二娘,身为她的家人,难道不会以她为荣?」
随著刘净心的一字一句,莲老夫人的脸色便愈发沉下,阴晴不定的教人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而那样的神色,也教刘净心不自觉住了嘴,不敢再多说些什么,甚至还先道歉,「媳妇多嘴多话了,请婆婆不要见怪。」
「嗯。」莲老夫人虽心头惊怒这媳妇居然会顶嘴,可既然对方都已先道歉,便不好多说些什么。「对了,我刚刚说到哪?我就说凤儿早该找门亲事——」
「娘也正有此意吗?」应声接话的,正是大刺刺走入侧厅的野夜龙。
一群婢女急忙对男主人施礼,刘净心不自觉对他投去求救的眼神,因为莲老大人的神色真的是教人有些害怕。
野夜龙似是没注意到她的求救眼神,不过他的开口,倒真的是转移了莲老夫人的心思。「龙儿,你在说什么?话这么没头没尾的?」
野夜龙走到刘净心身边的位置坐下。
他一落坐,她不由得松口气,纤细苗条的身躯不自觉的靠了过去,明白自己往他那庞大有力的存在多亲近一分,心神便多宁静一分。
但野夜龙像是突然在自己周遭笼罩了层屏障,刻意地不想让别人识破心思。
这是用来对付陌生人或商场上的对手吧?怎么会拿来面对家人至亲?刘净心不解。
「我是说娘的心意正是我的心意。野日凤是该嫁人了,方才,我刚从水玉馆回来,已同她提了—下,该说是对她下牒通知,我将会为她挑选一门亲事。」
两个女人听著,嘴儿都不约而同张得大大的,「真的?」
野夜龙唇角泛出一抹看来残忍、狰狞的笑意,「当然是真的,难道还假得了吗?我已经嘱咐全城各处的媒婆,相信很快便可找到适合妹子的大户人家,有钱得她不必再为水玉馆生计烦心,安心做她的少奶奶。」
这……这是真的吗?刘净心看看自己的相公,又看向婆婆,所有的纳闷在触及莲老夫人状似气得发青的脸色时,某种很不对劲的想法浮上心头,虽然只有一丝丝的、而且是眨眼般迅速,但足以让她开始有所警觉,
「那……很好。」莲老夫人将茶杯放下,力道不小地产生撞击声,「叩」地差点将桌面砸出个窟窿似。「就有劳你费心了。」
嗯嗯嗯?刘净心真想用手大力揉揉眼儿,将这对母子之间的交谈看得更清楚些——为什么,明明不过是再普通也不过的家常闲聊吧?却像是楚汉交战开打之前的宣言?
* * *
「爹爹……」
「娘,玩玩!」
粉嫩活泼的双生子,在娘亲的房间,铺著锦褥缎被的床上,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抢夺著一只软球儿,任它从一双肥嫩嫩的小手跑到另一双去。他们的父亲,则是缄默地坐在桌子旁,峻眼中闪著疼溺、骄傲的情绪。
偶尔哪个娃娃玩得小身躯差点要掉下床时,高大的个头与结实的大掌便会及时赶到,轻巧地一把捧住,挡下差点发生的意外。
一边擦拭才清洗过後的长发,一边和随侍的薇儿说话,刘净心步入房间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父子和乐融融的天伦图。
「你先下去吧。」刘净心低声吩咐薇儿,而听见刘净心主仆进来的声响,野夜龙并未回头察看来者,只是当刘净心往他所坐的位置走来时,伸臂出手,手到擒来,她便整个儿坐到他的大腿上。
「相公……」刘净心对这种不在床幔之内,却又大胆的举止发出微弱的抗议,也不想想,这种举止有多不当、多羞人,可又让她多……芳心乱跳!
野夜龙对她抗议的回应,是将圈在她腰肢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力道,靠在她发顶上的下颚,连蹭了好几下。
她为他这种带著几许孩子气的反应,略戚诧异,但什么也没说。
「哇……爹……娘……」玩得告一段落,双生子一回过头来,才发现爹爹娘娘都在呢!马上「抛弃」了软球儿,争先恐後要爬下床来。
那种四脚红木的床铺是有些高度的,刘净心想挣离身後男人的抱搂,前去抱双生儿,哪里知道,圈住她腰肢的手臂一点松开之意都没有。
「相公,他们还那么小,会摔下来的!这样很危险!」
「不会。」野夜龙却这么回应她:「人都有化险为夷的本能,只要他们有准备便不会危险,不会有问题。」
是吗?仍抱著一丝担心和怀疑,刘净心看著双生儿小心地采取背对的姿势,一前一後,屁股扭啊扭的,四条小肥腿又蹭又挨,好不容易,两具小身躯转个方向悬空在床边,小脚往下伸,再不约而同互看一眼,小凤飞率先纵身放开小手儿一跳,「扑通」一声,要了一记相当漂亮的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