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筑就在这唱礼中,盈盈轻轻地一拜、二拜、三拜
“起!”
两脚实在又酸又麻,喜娘一个没挽好,苡筑竟蹒跚地一个跌退,那喜帕就在同时让风给吹落地面,恰恰遮住新娘倌的一双皂靴。
大伙忍不住一阵哗然。
苡筑在怔愣当中,看到了男人年轻而俊朗的脸,以及深邃和汪洋的眼,她心中猛然一跳。宾客已纷纷起哄
“看!新娘子好美呀!”
美?她曾几何时跟“美”这个字攀上了关系?
苡筑羞赧地抚住水颊,才想到是母亲“涂抹”的功劳,将她的班点充分用细粉遮了去。
“哟!瞧这小东西,比新人还急着进洞房呢。”吴大婶一句话把尴尬的场面扭成满堂哄笑。
苡筑眸光一闪,和对面男人的眼神接了个正着——
好冷!
见着仇人也无需这样,什么态度!
幸好喜娘已经飞快上前,把喜帕重新遮回她的,凤寇之上,否则她保证会决不客气地还以颜色。
虽然仅是惊鸿一瞥,她已十成十确定,他不是今早前来迎亲的男子。屈家的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接下来她的心思全被这团迷雾给搅得方寸大乱,连怎么走进洞房都不记得了。
贺客盈门,觥筹交错,炮竹和烟花在庭院中喧嚣地曝裂,整个屈家大院沉浸在一片洋洋喜气当中,谁也不会在意或注意愁结暗锁的新娘。
苡筑没等新郎倌进来,已先行将喜帕,连同凤冠一并取下随意丢在茶几上。她倒想看看,会儿进来和她共度良宵的,是不是又换了一个人。
等候新郎倌回来圆房的一段空白里,她从正襟危坐,慢慢地斜下身子,最后索性歪在床上假寐。好累,真的快累死人了……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喜娘小雀慌张地摇撼她的胳膊,急着将她从床榻拉起来。
苡筑睁开惺忪睡眼,含糊地问: “干么?不要吵啦,人冢好困。”
“二少爷回房了,你得快起来把凤冠霞帔再穿戴回去,快!”
迟了!她话声才落,屈扶风正踢开房门,一脚跨了进来。
“二少爷!”小雀吓得脸色泛紫,快退到一旁。
“出去。”屈扶风低吼一声,凌厉的眼已瞟向衣衫不整的苡筑。
“是。”小雀逃亡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夺出房门。
这算什么?给她的下马威?苡筑在心镀暗暗冷笑着。官家子弟多半纨裤放荡,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当真说得有理。
屈扶风也不跟她打招呼,万自坐到桌边,端起早先预备好的交杯酒,一骨碌全灌进肚子里去。
怎么跟她爹一样憋着气喝闷酒?苡筑秀眉一挑,皮笑内不笑地走过去。
“看样子,你似乎很不高兴我这个新娘子?”她一副无谓浩然的神色,倒颇令屈扶风诧异。
“是又怎么样?这门亲事是我父母擅自作主,我从头到尾都不曾点头同意过。”屈扶风眉宇眼底隐然燃着怒馅,犹自忿恨难平。
苡筑对他一无所知,此等形同盲目的婚姻耗就危机重重,能平平安安度完一生就算幸运的了,谁学敢奢望愚爱到白首?他生气是情有可原,她一点也不怪他。
“真的?”不怪他已经很反常了,她居然还笑嘻嘻她喜得什么似的,换作别人肯定当她疯了。 “难得遇见有志一同的人,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她乐得眉开眼笑的得意状,竞教屈扶风心底乱不是滋味。须知,拒绝别人有种飞扬的孤傲感,是满怀尊严、高高在上的,但是被拒绝可就大大不同了。
屈扶风冷凝地睨她一眼,沉声问道: “商量什么?”
“订下君子协议。咱们可以分床甚至分房而居,你想另行纳姜娶小星,我一概不予过问,你则答应不侵犯我,并且让我回学校把书念完。如何?”
“我懂了。”屈扶风盯着她道:“你心里另有别人,对不对?”而且那个“别人”百分之百是她的同学或学长。
“以前是有,现在散了。”苡筑很坦白,有一说一。“他为了一个千金小姐抛弃了我;没想到,奉命嫁入屈家,你也不喜欢我,哎!我的运气还真洹普通背。”
怨叹归怨叹,屈扶风从她脸上可是没见到多少伤感。
“所以呢?你打算把一辈子的青春岁月埋葬在屈家大院里?即便你拿到大学文凭,一样无法改变身为屈家媳妇的事实。”屈扶风原先阴郁的脸孔,这会儿已经柔和许多。他确实没料到娶到的会是这么一个豁达的女子。
他们或许不能成为恩爱夫妻,但成为好朋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走一步算一步喽。”苡筑扬扬秀眉,挤出一丝苦笑。 “说不定哪天你肯大发慈悲,赏我一纸休书,我不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遭夫家休弃那是奇耻大辱,往后你怎么做人”屈扶风很不近情理地,居然反过来替她操心。
苡筑烂然一笑。“世俗的评论和眼光我从不萦怀,这一生我只过我想过的,做我想做的。”
有意思!屈扶风端着兴味盎然的目光逡巡她的脸,寻思,抹掉胭脂之后,她依然如此烂艳迷人吗?
美丽的女人不该有一颗赤忱慧黠的心,否则老天爷就太不公平了!
“要是我不和过你呢?”早知道她是如此真挚,如此灵黠可人,他就无需憋着一肚子气,从几天前就直呕到拜完堂。
“先虽急着改变主意,我相信你会‘欣然’和我离异的。”苡筑走到门边,吩咐外头守候的丫鬟端来一盆热水,让她洗掉满面的铅华。
“瞧!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她大大方方往他面前一坐,刻意把脸凑到他面前,让他看个仔细。
“哈,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芝麻女’。你不是方亦筑,你是冒牌新娘。”苡筑由于功课出奇优秀,是全校数一数二的高材生。本来她那丁点芝麻绿豆,人家根本不会去在意,可就因为学业成绩太杰出了,才连带捧红脸上那些斑斑点点,打响了“芝麻女”的名号。
“了得。这么‘艰深’的问题,你一猜就中。”苡筑毫不以为忤,两手当枕,安适地靠在椅背上,眼里无波无漾,璀璨如子夜的星辰“遇你真好,你不喜欢我则好上加好。在花轿上,我一路提心吊胆,害怕嫁个丑八怪或火爆浪子,从此居无宁日。怎知……”她回眸,朝屈扶风嫣然一笑。 “知道吗?我第一次诚心诚意的感谢上苍。”
屈扶风闻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的妻子因为得不到他的欢心而频频谢天,对任何男人而言,这均不啻是天大的讽刺。
他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业是什么味道,但就是不对劲。然,他期望什么?看她伤心落泪,苦苦哀求?即使那样恐怕更唤不回他,可,方苡筑的表现,为什么让他从头到脚统统觉得不舒服?
“你倘使愿意表现得有些怅然若失,我或许会好过点。”被回绝得太明白,难免刺伤他大男人的自尊。
“需要掉泪吗?”她不爱哭,也甚少流泪,此时此刻却有哭的冲动。
为了季靖轩?还是自己?或许都有吧。她曾经那么死心塌地爱着人的,居然轻易地毁掉她辛勤筑构的所有瑰丽的梦想。他怎么可以这样?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狰狞的声音在咆哮。接着,豆魇泪珠决堤一般汹涌淌落。
“嘿,你不需要这样。”屈扶风情急地摇住她的肩膀,望进她的眼,蓦然间恍然大悟。“你想起他了?他是谁?可以让我知道吗?”他是有权知道,别忘了,他可是她名正面的“丈夫”。
苡筑虚弱地摇摇头。 “不要好吗?流完这些泪,我和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不要在我努力想遗忘的当口,再次揭开这首疮疤。”她随手拿起喜帕,把眼泪抹干,摆同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气息,环顾一下左右,突兀地问: “今晚我睡哪”
屈扶风指指外边川流不息的宾客,以及不时探头进来的丫鬟喜娘和老妈子们,“今晚想分房而眠是不可能的,分床嘛……现今十一月天,虽不至于冷地冻,但也寒气逼人,要你一个姑娘家打地铺,未免残忍了。所以,我就委屈点,陪你将就一晚吧。”
他脱上靴袜,掀开被褥,拍拍枕头,笑问苡筑:“来不来?”
“你说得好象陪我共眠是一件再痛苦不过的事。”苡筑木然坐在那儿,下意识的看着桌上高烧的红烛,红烛上的两簇火焰猛然嗅动着,然后淌下火热的“泪液”。蜡炬成灰,一如她的心。
“不是吗?你我表冰冷,心里又想着别人,叫我怎么快乐得起来?”屈扶风和衣躺上了床,单手当枕,两脚高高翘起。 “睡吧,反正咱们都无情亦无意,偏教该死的命运凑成对,事到如今,只有互相迁就喽。要不要乘此机会考验一下陷是否重然诺?”他挤眉弄眼,一副没安好心眼的挑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