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向敏感,她当然也不例外。一气,把车急忙驰到他两身旁,再佯装歉然地下车朝女孩猛说对不起。
季靖轩陡见是她,脸孔一阵青一阵白。苡筑假装没瞧见,只顾和那女孩礼貌地说着客套话。
那女孩身材相当高佻,有杭州人白皙的皮肤和明亮的眼以及腼腆的个性。虽不十分美艳,论娇俏也比不上亦筑甚至苡筑,但笑起来很甜,浑身上下充斥着千金小姐的尊贵气息。
“没关系,我反正也没伤着。”她风度极好,一迳轻声细语地。“天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季靖轩想说:我送你回去。可,碍着苡筑的面,又不便开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那娜曼妙的身影,款款没入夜幕之中。
“抱歉,破坏了你的好事。”她讥讽地斜睨着他。
“你别瞎猜,我跟她根本没什么。”季靖轩大步走至前头,摆明了他不愿为这件事作任何解释。
苡筑冷冷一笑,虽不继续追问,但咄咄的眼神却充满不信任。
“你……”季靖轩猛吐着大气,被苡筑几乎可以穿透五脏六腑的厉眸年者恼羞成怒。 “她是谁你晓得吧?郑老板的独生女哪!人家财大业大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
“万一她真的看上呢?”苡筑单刀直入,刺进他的内心深处。
“那……”季靖轩胸口登时涨得满满的,但随即又像泄_『气的皮球垮下两肩。 “放心,我不会去做那种白日梦的。”
“你梦想过?”原来他也有梦想,只不过他的梦想和她的完全不一样。原来他致富的方法是平步青云,是一夜暴富地不切实际。
“我……”被苡筑逼急了,季靖轩一反平日温文儒雅的模样,狂舞着双拳,忿忿不平地说: “你到底想怎样?没错,我是喜欢她,也牵过她的手,吻过……但……那又怎样?咱们男未婚女未嫁,谁都权利——”
“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还……你的良心给狗吃了是不是?”苡筑勃然大怒,顾不得淑女殉,拉开嗓子和他嘶吼。
“难道我对你不好?全杭州恐怕只有我一个男人愿意对你好,对你……”他斯文完全扫地,翻脸以后比恶棍还要狰狞。
“你无耻!”苡筑的自尊心严重受损。她愠然抽出原打算送给他的皮制谱套,用力掼在地上,再用车轮泄愤似地辗过,才扬长离去。
季靖轩木头般呆望着她的背影渐形渐远,才如梦安装醒地弯身拾起地上被践踏得不成样的谱套子。
◎ ◎ ◎
苡筑把自己关回小房间里,负气地不肯下楼吃晚饭。她娘因亦筑已经急得六神无主了,也懒得理她爱吃不吃。
人在福中不知福的丫头片子!她就在楼下喳呼着叨吟,二十出头的人了,换作别家的女儿。早不知当了几任的妈,她还有脸吵嚷着要念书。也怪她爹宠得厉害,说什么时代不同了,知道即是力量……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念到大学,知识够丰富了吧?她怎么不去捉条牛来我看看?哼!力量。
奇怪,吴大婶怎么还没到呢?晌午和她商量的那件
事不知怎样了,真急死了。
这位吴大婶是屈家的女拥出身,常回老东家卖些翠花、珠环、镶边,得空还带着作媒、接生、招会。她跟方太太就在那会时认识的。
亦筑从小身子骨就不够硬朗,她爹本想早早将她下嫁出去,或许可以因喜消灾,去去霉倒。岂料,才选好黄道吉日,她的病反而加重了一倍不止,如今连床也没法下,见人就只知道落泪。花儿似的一个人,给折磨得不成个样子,看得方家夫妇心都要碎了。
从上个月十五,方太太就猛拜托吴大婶帮忙到屈家
说项,希望把婚姻期延一延。她担心亦筑那孱弱的模样,到屈家难免遭人嫌弃,公婆总比不上自己父母,愿意费心劳力照顾。万一,屈扶风因此又纳了小妾,那亦筑这辈子岂不是完了。
心情正七八下乱成一团,忽见吴大婶带着一名老太婆笑吟吟的跨入门槛。
“嗄,怎么样啦?你那事情——”方太太忙不迭地追问。
“事情办好了一半。”吴大婶露玄机地抿着嘴贼笑。
什么意思?方太太被她暖味的一笑弄胡涂了。事情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哪有成了一半的。
“这位是……”老太婆笑嘻嘻,腮颊红红的,一身脱色的淡灰布衫裤,打着补钉。方太太不记得曾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算命的。”吴大婶示意老太太从厅里椅子上坐,转头问方太太: “你家二小姐呢?”
“找她作啥?”
“找她出来算命啊!她要是没有正房夫人的命,怎么可以‘代姊出阁’?”吴大婶说得理直气壮,好像一切全由她操盘,她说了就算数。
方太太一愕,良久才恢复神智。 “这……恐怕行不通吧,我家二丫头那脾气——”
“我脾气好得很。”方苡筑不知何时来到楼梯口,见一屋子三姑六婆,二话水说便咚咚咚走了下来。
吴大婶当时揪紧眉头,光听她下楼梯的“气势”就知道餐边传言不虚,她的确很令有欢为观止。
“就是她?”老太婆按着苡筑肩膀坐到她对面,几乎膝盖碰膝盖, “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方太太犹踌躇着,方苡筑飞快的报上。今天若非和季靖轩弄不愉快,她肯定不会这么大方。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的婚姻她原就疾言反对,痛斥盲目,要她找姊出阁,简直比登天还难。
知女莫知母,方太太知道吴大婶想出这条“拙计”铁定行不通,与其白费力气,不如吃饱趁精神体力尚佳,赶快想个亡羊补牢的法子。
“这儿没你的事,你上去读书。”
“姊姊有事妹妹代其劳。你平常不是念我不顾姊妹之情,不懂得体恤亦筑?这会儿我好不容易善心大发,你又要催我上楼?”
方太太太冷哼一声,她不相信维持不过一天半天的.善心足以驱使她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女人一生的幸福就决定在出阁这一遭,是好是坏是甜是苦,往后都是隐忍着往肚子里吞。苡筑从小就洋派,学着“不三不四”的女人争什么自由平等,眼里头除了书本什么也许放不进去,每回劝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她就来个相应不理,今儿莫非吃错了药?
“你不要在这瞎搅和,我和吴大婶还有重要商量呢。”
“怎么商量不是一样回到老问题,难不成你临时去领养个女儿?”其实方苡筑心里自有盘逢。横竖早晚要嫁人,既然不能嫁经似目中理想的伴侣,那不如趁此机会狠狠反将季靖轩一军,让他知道她不是没人要;此外,她还可以帮亦筑一个大忙,让她得到留在家里心养病。这招报复兼行善的方法或许有欠周详,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了。
“你这孩子!”方太太气不过,伸手拧向她的腰际,竟被算命的老太婆一把拦住。
“这孩子的命大有文章。”她喃喃咕哝了两声,唱起她的身世来,极其流利地: “算得你年二十一,无端惊动红鸟星……只可惜,只可惜——”她口吃似的缠住舌尖,“可惜”了半响硬是没/士下说。
苡筑压根不相信江湖术士这些个骗人的把戏,所以并不计较她畜意隐瞒了什么。
“二十一,我今年正好是二十一。”她猛然起身,以一副慷慨赴义的神情睇向她娘。 “明儿横竖得有个人上花轿,就是我去吧。”
“司……”
“放心,我不怪您,也许……真的是命吧。”苡筑朝大伙点点头,准备上楼稍稍哀悼一下,忽又不知想起什么,倏然转身。 “屈家的人知道这事吗?万一他们不满意我——”
“满意满意。”吴大婶经老太婆暗示后,马上堆出启人疑窦的灿烂笑意。“屈有老家太太一向好说话,他们一听你还上过大学,欣喜都来不及了,哪还会有什么意见?”
“那……屈扶风他本人怎么说?”论容貌“才德”她是绝对比不上亦筑的。屈扶风这人品性、涵养如何纵使未曾听旁人提起过,但,食色性大,他又是富家子缔造,难保不会以貌取人,和大伙一样嫌弃她。
季靖轩也不说了,本杭州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愿意对她好?想到这,苡筑一股无名火又燃了上来。臭男人!
“他?他能说什么?他……呃,我是说,他比他父亲要开明,还清楚娶妻娶德的道理,当然就……举双手千万喽!”
是吗?
苡筑怎么觉得吴大婶过度夸张的肢脚动作假假的,她有啥内在美屈扶风怎会知道?
怀疑归怀疑却也无法具体指出不对劲的地方。嘿!那屈扶风会不会长得嘴歪眼斜,或缺手断脚的?
“好好好,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明日清晨卯时三刻,屈家的花轿准时过来。别忘了,不许后悔呀!”吴大婶活像资深老鸨,一路呼风唤雨转出“方氏麻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