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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绮罗就这么带着萍儿穿越人群,往一处高挂着“茶坊”招牌的茶馆走去,轻盈的脚步,害躲躲藏藏跟在她们后头的章旭曦,险些没跟上。

  “可恶的臭婆娘,八成是没裹脚,才会走得这么快。”章旭曦跟在后面没风度地开骂。

  不是他想耍小人,才这么暗地里跟踪一个女人家,实在是因为桑绮罗太狡猾,害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在心中诅咒桑绮罗千万遍,等嘴巴里的口水都骂得差不多干了,才悻悻然地跟进茶馆,挑了个距离她们不远的位置坐下。

  茶馆里四处是人,虽说这地方是专门卖茶的河实际上还兼卖些点心小吃,此外,这店的酸梅汤也很出名。

  章旭曦才坐下,还没召唤店小二,店小二已先主动前来招呼。

  “客倌,这是您的。”

  他桌底下的脚尚未完全伸直,就见小二手里捧着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放在他眼前。

  “我没点酸梅汤啊!”章旭曦莫名其妙地看着小二,他才刚坐下耶。

  “这碗酸梅汤是前两桌的姑娘点给客倌您的。”小二为他指点方向。“那两位姑娘说是天热,怕您一直跟在后面辛苦了,特地要我送来这碗凉汤给您降降火,消消暑气。”

  章旭曦随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瞧他的火气不但没消,反倒高涨得像随时会冲上天似的。

  桑绮罗这狠毒的恶婆娘!原来她早就知道他跟在后头,才故意兜圈子耍着他玩,更过分的是,她还派人送来这碗酸梅汤,当面给他难看!他活了二十五岁还不曾像此刻这么问过。

  “替我谢谢那位姑娘的好意,就说我记下这一份情了。”章旭曦几乎快咬断舌根地请小二帮他转达谢意,到底在外头不好发作,但他发誓将来非找个机会好好“回报”她不可。

  他气呼呼地招来另一个小二点菜,就在接过小二递上来的茶水时,听到隔壁桌传来一阵阵喳呼声,给足他报仇的机会。

  “喂,你们看,隔壁那一桌坐着的人是谁?”

  起先章旭曦以为人们是在说他,连忙把折扇打开轻摇,一副狂样。

  “不就坐着两位姑娘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弄了半天,原来人家讨论的对象不是他,他只好又把折扇收起来,白沾了满头灰。

  “那个丫鬟不稀奇。”说话的人暗指萍儿。“可另一个姑娘可就稀奇了。”

  这句话立刻使得一桌子男人的视线全调往同一个方向,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桑绮罗身上。

  “你是说那位身穿白衣的姑娘?”今儿个桑绮罗穿了一件白色的缇花罩衫,看起来极为高雅。

  “正是那位姑娘。”说话的人一副贼兮兮的模样肥大伙儿的兴致都勾了起来。“你们知道吗?她就是桑绮罗。”

  “她是桑绮罗?!”

  这下子,所有男人都叫起来,瞬间只见每一个男人全拿着一双贼眼盯着她看。

  “你确定吗,丁二?”有人怀疑。“她看起来一脸端庄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么大胆的女孩。”不只端庄,简直长得美呆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时我也不敢相信。”名叫丁二的汉子附和。“可我真的亲眼看见,她和其他三个姑娘有说有笑的在广顺庙里,大摇大摆地持香结拜,行径甚为嚣张。”

  “听说其他三位姑娘也长得很美,是不是真的?”虽然红豆、相思和婵娟她们都是金陵城里有名的人物,可毕竟职业特殊,见过她们庐山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是真的。”丁二答,这都是他亲眼所见。“其他三位姑娘长得确实不错,可惜行为怪异。”

  “我听说她们不但大摇大摆地公然结拜,还不避讳的大谈生死,真有这回事儿?”显然她们突破传统的行为,已经触犯了父权社会既定的规矩,自然惹来不少非议。

  “是有这么回事儿。”丁二又答。“那天她们嘴里净说些死不死的话,还荒谬地说要把看她们的人都捉进衙门,另一个甚至说要帮忙找墓地……”

  提起这个话题,所有男人免不了同仇敌忾,连成一气,攻击目标全放在隔壁桌悠然喝茶的桑绮罗身上。

  “真个是…”

  每个男人都想过去好好的教训她一顿,可又找不到正当名目,只能望着她优雅端庄的身影干瞪眼。

  这个时候,只闻隔壁桌传来一道语调悠闲的男声——

  “莫怪乎圣人先贤们要强调三纲五常啊!”说话的人打开扇子轻摇。

  “有道德规范,天底下就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要是先贤们没订下这些规矩,真难想像那些该待在家里清扫房子、勤做女红的妇人,会嚣张成什么德行!”此人大男人十足的论调,立即得到在场男人的一致认同。

  说话的人正是章旭曦。

  第三章

  三纲五常,是理学的基础,也是封建制度的终极表现。

  所谓三纲,指的是“君为臣之纲,父为子之纲,夫为妻之纲。”细分则为仁、义、理、智、信五项教义,是为五常。

  理是纲的关键所在,理与纲的关系就如同君臣、父子、夫妻。前者居于统治地位,后者服从,进而形成一种封建纲纪的关系。

  封建纲纪是天理,是宇宙万物遵从的指标,不能变也不宜变,所以父权才能巩固。至于父权以外的另一种性别,只配在家里等待关爱的眼神,要不就待在闺房里自艾自怜,怎好出外抛头露面?

  捧起热茶低头啜了一口,桑绮罗完全能理解隔壁桌男人脑子里想的事,当然也不可能误解章旭曦意有所指的言辞。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条腌脆瓜放进嘴里细嚼,越嚼越嚼出风味,这瓜真是腌得不错。

  接着她又夹了些许卤肉末,同样觉得味道不错。

  她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把隔壁桌男人的叫嚣当一回事。哦,还有章旭曦那些有关三纲五常的讽刺,也一概当做没听见,亏她还这么好心送了一碗酸梅汤给他,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没好报。

  世风日下,人心叵测,以后还是少做好人为妙。

  桑绮罗继续吃她的东西、喝她的茶,恰然自得的态度,当场气坏了那些想找她碴的男人,尤其是一心想报复的章旭曦最为不爽。

  “喜欢抛头露面的女人脸皮果然非同凡响!”见她文风不动,章旭曦索性耍狠招。“想必其他那三位姑娘的脸皮也差不多厚,才敢如此招蜂引蝶。”

  章旭曦这记声东击西,果然收到了立即的效果。

  只见前一刻还悠悠哉哉的桑绮罗,下一刻已经沉下了眼神,露出一个微笑。

  “萍儿,你晓得朱子吗?”轻轻用手绢儿抹嘴后,桑绮罗突来这么一问,害萍儿小愣一下,差点接不上话。

  “回小姐的话,知道。”到底主仆的默契够,萍儿一下就回过神来。“我书虽然念得不多,可我还晓得这个人,这人好像是个有名的理学家,不是吗?”这些人惨了,小姐最很别人污蔑她的好友,她一定会想办法报复。

  “没错,他是南宋的大儒。”桑绮罗又倒了一杯茶,不着痕迹地跟萍儿使眼色。“这人特别崇拜孔子,认为‘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天不生……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啊?”萍儿假装不懂地请教桑绮罗。

  “意思就是,老天没生孔子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昏天晴日,看不见丝毫光明。”她优雅地把茶喝完。

  “哇,这么伟大啊!”萍儿猛点头。“那孔子没诞生以前,人们一定不分昼夜点着蜡烛走路,真是浪费!”

  主仆两人一起笑开,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差点没气坏了那群几乎把朱熹当神拜的臭男人。

  要知道,他们大明朝可是一个以理学为首、男人为大的朝代,区区两个小女子,居然也敢明目张胆地侮辱一代宗师,简直欠揍。

  所有男人都握紧拳头,恨不得痛捶她们两拳以做效尤,可偏又找不出什么语病。

  “怎么了,各位?”桑绮罗适巧抬头,发现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你们干嘛一直看着我,我说朱子是南宋大儒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什么不对,朱熹的确是南宋大儒,集天下理学之大成。可这话出自她的嘴里,听起来就是特别讽刺。

  身为挑起议题的人,章旭曦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生气地拉过圆椅,换张桌子坐,其余的男人也跟着坐下,摆明了同一阵线。

  好啊,两张桌子并成一张,看来这些臭男人是打算跟她对上了。

  桑绮罗在心里冷笑,随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就口,等着这些男人出招。她相信章旭曦必定不会让她这么好过,定又会再找些别的议题攻击她。

  果然她的茶还来不及送进嘴里,章旭曦便又出招了。

  “不晓得诸位对‘妒妇’有什么看法?”他假装随意聊天地同那群男人问道。“大伙儿都知道夫为妻纲的道理。夫是妻的天,夫说要纳妾,做妻子的按理本当说是,一味嫉妒只会惹人嫌,各位说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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