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记得那口水的味道,很冰凉,也很清澈,可是,毫无原因的,她竟然觉得苦……
好苦好苦……
「愈不想忘记,就会愈苦,所以,这忘川的水每个人喝的感觉都不一样。」一个尖锐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著。
愈不想忘就会愈苦?
那她到底不想忘记什么?有什么重要而深刻的事被那一口水给淹灭了吗?
她心慌乱不已,因为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再也……想不起来了。
恍惚中,一道水痕滑过脸颊,她以为是忘川的水,但仔细一看,才知道滴落的是串串珠泪。
为什么要哭?她迷惘著,难道她的脑忘了,可是她的心却在哭泣,为那被她遗忘了的事哭泣?
这时,一只手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她抬头一看,泪眼迷蒙中,背著光的伟岸身形,还有那沁人的佛香,他……竟是那个在永平寺救她的男子!
她不敢出声,深怕一出声,这盼了好久的梦就会醒了。
他的手像以往一样,抚过她的脸颊,为她拂开发丝,将发丝拨到她的耳後,她悸动地眨著眼,直想把他看个清楚,偏偏他的脸还是一团模糊,而且愈来愈远……
她心急地喊:「别走!」
黑影回到她面前,而且缓缓凑近,捧起她的脸,温柔地道:「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说著,他吻了她。
是梦吧?她闭起眼睛地想,可是,梦为什么会这么真实?更奇怪的是,他的气息是如此熟悉,淡淡烟草味和若有似无的檀木香气混在一起,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蓦地,她心中一惊,推开他,定眼一看,浓眉俊目,挺鼻丰唇,眼前如金刚般的救命恩人,竟有著……何让的脸孔!
不——
她惊骇不已,整个身子抽动了一下,突然从梦中惊醒。
一切静俏俏的,只有冷气机发出的转动声在房间内回荡。
她立刻坐起,一颗心依然咚咚乱跳。
果然只是场梦……
抚著心口,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一片黑暗,她搞不清楚时刻,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转头想看看一旁的时钟,可是才一转头她就呆住了。
在壁灯昏暗的灯光下,何让正斜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手托著头闭眼沉睡著。
她的心颤了一下。
他……在照顾她?还是看守她?
为什么她会把他和那个救命恩人联想在一起?他们两人应是全然不相干的人啊!难道是因为和何让相处太久,才让她作了这么个奇怪的梦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那只是个梦而已!因为何让绝不可能有那样温柔的手和温柔的亲吻,他只会用最残酷的方式折磨她,然後像恶魔一样在一旁冷笑,把她的痛苦当成乐趣……
她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想起他对田少钧的恶劣行径,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梦中残存的悸动便被怒气取代。
手伸入枕下,那里藏著一把小刀,那是那天她发誓要杀他时买回来的,却因为苦无机会而一直派不上用场。
而现在,机会来了。
她握住刀柄,走下床,一步步来到他跟前。
趁现在他熟睡,一刀杀了他,她的痛苦就会结束了。
只要一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可是,站了许久,她却没有动。
何让此时的模样令她的四肢无法动弹,心中一个碰触不到的点正在隐隐作痛,痛得令她下不了手。
他看起来是如此疲乏倦怠,平常刚猛凛然的五官在此时全卸下了防卫的盔甲,不再咄咄逼人,却多了一份教人心疼的沧桑,像个走了好远好远路途的旅人,在宿命的诅咒下,永远停不下他的脚步,被迫著不断向前迈进,即使他已累得走不下去……
她心灵深处被轻轻触动,一种谜样的酸楚在整个胸口泛滥著。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在恨著何让的同时,在她不愿意去面对的灵魂角落,有个小小的骚动趁著她不注意时正在慢慢扩大,慢慢增强。
这就是她这阵子郁闷的原因吗?
她不敢去研究那骚动的来由,她怕知道答案之後,她就会掉进真正的地狱,就会万劫不复……
杀了他,你就能自由了。她的理智催促著她。
杀了他,你会因罪孽而更加痛苦。她的感情告诫著她。
怔然伫立,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或者,她该问的是,要怎么做才是她想要的?
心情百转千折,她想起他背後那令她心惊肉跳的伤口,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没看见他的忧心,这一刀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
泫然地将刀收回抽屉,接著,在她意识到她真正想做什么之前,她已拿起一条薄毯,走到他身旁,轻轻为他盖上。
杀他的事,下次再说吧!
她如此告诉自己,她不动手,只是因为此刻她不愿见血。
只是这样而已……
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之後,她只想赶快从他身边逃开,可是才要转身,手腕便倏地被紧紧扣住。
她惊慌回头,只见何让的手指紧抓住她,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她慌张地低呼。
何让直盯著她,没开口,但那双凌厉的眼眸却闪著激动的光彩。
他刚才就醒了,醒来,却发现她拿著刀就站在他面前望著他。
他并不惊讶,该来的总是会来,继续闭上眼装睡,他赌上性命地等待著她将刀刺向他,但是,她却迟迟不动手。
气息矛盾而混乱,杀气却一闪而逝,接著,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收起了刀,然後,为他盖上了薄毯……
他呆住了!
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冲击有多大,她不轻易流露的一点点柔情,就足以令他舍命,死亦无憾!
她被他太过炽热的目光看得失措不安,冷著小脸微微挣扎地道:「放手,你回你房间去睡……」
他没有回答,手猝然一使劲,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搂住。
「啊!放开我!」她以为他又要非礼她,吓得拚命推挤惊喊。
「别动!就让我这样抱著你,一下子就好,只要一下子……」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问,低声道。
那深沉又带点凄苦的语气,意外地撼动著她的心,她愕然地停止了抗拒,就这么任他静静地拥著。
她的心贴著他的心,他沉沉的心跳从他宽阔的胸膛传了过来,那熟悉的臂膀,毫无预警地又令她想起了那个救了她的神秘男子……
何让贪婪地吸取著她身上的温暖,这楚楚的身躯,有著他企盼了千年的芬芳,只有她的肩膀能够为他扛下千年来累积的沉重包袱,只有她纤细的小手能为他洗涤十八世的尘世风霜……
他是如此地爱她啊!
是她的身影支撑著他走过一次次的生死,穿越一次次的轮回,是因为有她,他才承受得了情咒严苛的惩罚——
可是她却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所以,他才恨,恨自己太痴太傻,恨自己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子而不停地追寻。
她不爱他,这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症结,一个解不开的结。
但现在他才彻悟,是他的恨让结愈结愈紧,是他幼稚的占有欲和愚蠢的自尊心钉死了这个结,他的仇恨,把他推向死胡同,也把他推离安知默。
他终於明白,他要的是她的爱,而不是恨,只要她的一点点爱,就得以救赎他扭曲了的灵魂。
只要她愿意正视他一眼,他生死无惧。
「我爱你,知默。」他抬起头,深情地看著她,低声倾吐著深藏了一千多年的告白,终於愿意向自己痴迷的爱情低头,向自己放不下的自尊低头。
安知默呆住了。
他……说什么?
「我爱你,从在唐朝第一次见到你……」他的眼神变得迷蒙。
她被吓住了,何让爱她?怎么可能?他不是恨她吗?
见她一副惊呆诧异的表情,他叹口气,伸手拂开她的头发,指尖沿著她的发鬓轻轻抚摸,将她凌乱的头发拂到耳後。
这个动作……
她倒抽一口气,他这个动作为什么和那名陌生男子一模一样?
就在她震惊错愕时,他已低下头,轻柔地吻住她的双唇。
是梦!
又是梦!
她轻颤了一下,有种又深陷梦境的错觉。
何让捧著她的脸,舔吻著她柔软红润的唇瓣,啜取著她口中的芳蜜,一次又一次。
她迷惘了好几秒,突然,理智击退了梦幻,用力推开他,惊惶不安地後退。
「别耍我!何让!你……怎么可能爱我?你恨我,恨我下咒对付你,不是吗?」她大声道。
何让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道:「我是恨你,但我恨的是你从来不知道我爱著你。」
「什……么?」她被他搞胡涂了。
「我爱你,静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他轻唤著她在唐朝的名字。
她浑身一震,呼吸顿感窘迫。
何让爱著你,他喜欢你,也许早在唐朝时他就对你倾心……
潘写意说过的话迅速掠过她的脑海,她整颗心开始颤抖,不禁回想起以前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