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啊!抢劫喔!有贼啊!”
仿佛为了应景似的,距敏均两亩田外的一座三合院,对着敏均传来呼救的声音。正义感与使命感,在她闻声那一刻随肾上腺素分泌出来,她当下一点也不迟疑,选择距离最近的田埂路一路冲过去。
速度,是侦探案件时能否保留犯罪第一现场的最关键。C.C社的侦探要领第一条上这么记载。
她的速度够快了,真的,不过不要说第一现场,她连被害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气喘嘘嘘地赶到时,只看到一座安详敦然的三合院,院子里种着四时花卉,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孩子们的祖母她记得这家人姓王,王奶奶就坐在门槛上缝衣服,檐下的灯是亮着的,厨房隐约飘出了饭菜香。真是好一副农家乐的景象!
但叫救命的人在哪?抢劫犯在哪?她拼命深呼吸平抚气喘,一面打量哪个小毛头看起来机灵一点,而且多话,可以帮助她解惑。
她选定了一个小光头。“嗨!小朋友,我是小敏姐姐,认不认得我呀?”
小光头一脸“你废话”地看着她。“邹妈都叫你小鬼嘛!邹妈常来我们家讲话,你在北部读书,好不好玩?”
臭光头!你才是小鬼!
她心里暗骂一声,但诱引证人必须和善,她继续挂着唬人的笑脸。
“北部好不好玩,你长大就知道了。你愿意告诉小敏姐姐,刚刚是谁在这里喊救命吗?”
小光头回头看了看同伴,一起嘻嘻笑了一阵,伸手比向三合院旁的竹林。
敏均不明白,有人求救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孩子的幽默感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她挥开低垂的竹叶,踩上覆盖落叶的软软黄土墩,专心寻找被害人。
天黑与竹林的阴暗,使她盲目在竹林中穿梭,直到撞上一堵墙她才停顿脚步。这是一堵肉墙,她想。长这么高的人、并且以胸肌硬度及肩膀宽度来推断,应该是个男性——
敏均立刻想起嫌犯可能还在附近,于是她微蹲马步一记拐子朝内墙的胸口撞过去。
结果,她的手肘被接住了,抓得牢牢的,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动不了。
“你跟谁学的?这么三脚猫的手脚!”
这男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低哑、沉厚,带着冷漠与威严。敏均一边使出另一只手去抓他眼睛,一边回想到底在哪听过这声音。恍惚之间她又想起,类似的评语好像也不陌生……
男人又抓住她另一只手,看来只剩下双脚了。
“想用脚踢我?多练几年吧!”
他竟以非常难看的姿势将她整个下半身夹住,两人缠成一股麻花。敏均开始担心若被别人看见,岂不难堪又难看,不由得非常懊恼。
“这位小姐,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半句警告都没有,一见面就动手动脚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但他的声音听来不像在讨公道,而是在取笑她。
“你这个宵小!自己做的事还不敢承担吗?等我的同伴赶到,你就等着上警察局好了。”以目前的态势来看,她屈居下风,为免酿成抓贼反而被贼抓的局面,她必须塑造一点假象吓吓他。
“喔!我明白了。”男人在她头顶呵呵一笑,放开了她。
敏均一被放松,赶紧跳离这堵肉墙两公尺远,以免又落入歹人手中。
“如果你听见刚刚的求救声,我向你抱歉,你完全误会了,那只是我的一位朋友跟我开的小玩笑。”男人在黑暗中笑开一口白牙,他的神情在暗影中相当自若潇洒,朦胧暗影中展现的狂妄气势很引诱人。
“哼!被害人又不在场,你怎么说都可以。”她压根不信他。
“你是本村的人吗?我也是,不过我不住在家里很久了。”男人竟然主动向她示好。
但她岂是如此容易被收买的?
“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根本没见过你!想唬我?”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她还不晓得这男人长得什么模样。竹林里太暗了。
“你当时还太小,应该不会记得我。我对这里的印象也几乎快消失了。”男人似乎很感叹地长嘘了一口气,叹息之间仿佛背负着往事的沉重。
他那股沉重哀伤的气息,几乎说服了她,使她相信他对这个荒凉安静的小村庄满载着记忆与感情。不过,就凭着这么微末的理由,她觉得缺乏坚强的支持力。
正确的判断,必须依赖足够与坚强的证据。她想起侦探要领第三条的记载,提醒自己不可太过心软。
“是嘛!既然我们对彼此都没有印象,我要怎么相信你没有抢劫?这一切也许都是你捏造的。”她掏出小手机,朝他威胁性地展示。“快点说实话,不然我就打电话给警察。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喔!”
他听完笑得很大声,让敏均觉得很受侮辱。
“你很勇敢,但是太冲动。事实上,我不怕跟你一起上派出所,但如果我是真的犯人,你现在恐怕已经小命不保了。希望你下次发挥正义感时,多用脑袋思考一下再行动。”
男人训完话竟然就打算转头离开,敏均直瞪着他往侧边离开的高壮身体,虽然不是非常有把握,但她还是觉得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她的动作反应比她的思考来得快,刚刚想完,她的右脚已经朝男人的左腰飞踢出去!但更快速的是男人旋转擒拿的身手,他几乎在敏均的脚到达前一刻,侧转半圈牢牢地抓住她足尖,然后往后一拉,敏均便整个人扑往他胸口。
敏均又想到抓住他脖子逼他就范,但刚刚想到,双手就又被抓住。
两个人回复谈话前的纠缠不清。
敏均没想到今晚的运气如此地背,三翻两次栽在人家手里,刁蛮脾气一股脑发作起来。
“放开我!你这个臭强盗!赖皮鬼!有功夫了不起吗?这算什么手脚?偷偷摸摸的,有种放我下来,我们正大光明地过招!”
男人对她的撒泼感到很好笑,居高临下地咧开一口白牙,笑着欣赏。只是笑意里,隐约地藏着一股温柔,连他自己都很惊讶。
“我记起来了。我见过你。”
“少攀关系,姑娘我不吃这一套!”
忽地——
“你们在做虾咪?”
一道强烈的手电筒光芒照得敏均睁不开眼,她勉勉强强眯着眼,看清楚了怒气冲冲,拿着手电筒对他们直照的人。
“妈!”
“邹妈。”
两人同时叫出口,互相望了一下。
就着手电筒的光,敏均看到了印象中那张危险的脸——
张暗!她惊讶得嘴巴合不起来。
张暗眼中则是“上帝保佑,你终于搞清楚了”的神色。
不过邹母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放假不回家,说要回来,结果又给我在这里混。邹敏均,快点给我跟你老母回家!”
老妈发火了,而她也终于发现自己的手脚似乎不该摆在别人身上,她赶紧抽回,幸好张暗也没有为难。谅他也不敢!敏均吐吐舌头,先老妈一步溜开。
张暗看着敏均轻盈溜走的身影,不自禁多看了一眼。随着她离开,一股失落的情绪陡然从心里的角落升起。
她的天真、活泼,甚至是旺盛得不得了的好奇心,让他觉得很有趣。他有预感,她过于泛滥的好奇心其实是一种危险的麻烦,只是这麻烦不知怎地让他觉得有些愉快。
这是很稀罕的,因为从他出国那天开始,为了应付艰困的环境挑战,他已把自己的心态调整成严肃、谨慎,强迫专注力与体力保持在某种极端的颠峰。特别在这几年来,冷静、效率几乎被他发挥到极致,与他一起工作的伙伴都深深感觉到受不了,所以也才有了这一次半休假的工作任务。
只是偶然遇见状况迭出的她,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蓦然兴起了一同搅和的玩性。是因为回到家乡使他心态改变了吗?他突然觉得过去那段日子的自己过得有点正经了一些。他年轻时也过得很率性呀!
但他一转头就表情严肃地向邹母态度恭敬地点头致意。
“有空来喝茶,不要给我偷偷摸摸的。你跟阿辕是同学,他很疼这个惟一的妹妹,你小心一点。”邹母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尾随女儿而去。
张暗靠在竹干上,望着邹家母女离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但随即转为沉思。
在他身后不远,传来一阵娇笑,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你满意了?”
“我?我怎么会满意?”这声音听来就是敏均听到的求救声。但这声音的主人听来一点也不像个备受欺凌侵犯的被害人。
“是你通知邹妈。”这是一个非常肯定的断言。但他眼中没有责备,甚至没有情绪,就像他只是对她陈述一个事不关己的事实。
沉默代表承认。竹林中除了风声、竹叶婆娑,这一瞬间没有声息。
“你欠我的,凭这点小麻烦,还不够还。”女人的声音像竹叶间的露水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