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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哀声鬼叫之际,丽心陡然跌落幽黑谷底。

  子瑜刚说什么?

  「他每次都这样,想跑哪就跑哪,一点也不为旁人着想。他昨天早上一通电话,就害我替他忙了一整天,我自己的工作行程全都被打乱。」

  昨天?他昨天才和她碰面,跑到渔人码头边看夏日夜景、边流汗打毛衣,无所事事,言不及义。

  为什么都不跟她说他又要出国了?

  「咦?丽心?」子瑜彷佛不解地望向她的呆相。「你不知道吗?」

  你怎么什么都一问三不知呢?

  你这算是什么女朋友啊?

  子瑜笑得好不亮丽。

  第九章

  她定不下心,完全静不下来。

  海外图片版权的处理,再版书目的登录,所有的表格制作,全都像浮游生物,在她呆滞的眼瞳前荡来荡去。她解读不出这些东西的意义,也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

  为什么她要拿茶叶?为什么她会跑到影印机前?为什么她要贴邮票?

  她应该在弄这一期的书讯落版单才对,为什么却一直窝在厕所洗手?

  她该不该打电话跟他问清楚?她可不可以直接兴师问罪?这个感情到底是两个人在谈,还是她一个人在谈?她还要再付出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到一些相对的回馈?

  他奔驰的速度太凶猛、太猖狂,追得她粉身碎骨。

  「嗯?薛丽心呢?」总经理大人御驾亲征,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刚刚还看到她跑来跑去的。」邻座同事顺便张望。

  「那个新来的行政助理呢?」

  新人刚好拿着收发传真进来,一抬头就撞见总经理大人。

  「有没有看见薛丽心?」

  「她申请外出。」新人紧张兮兮地向魁伟笔挺的超级大哥大禀报。「因为郎小姐再版的书出来了,她替郎小姐送新的样书过去。」

  大人刚棱的俊容微有抽动,意味不明。

  「那你帮我把关于郎小姐那本书的书评报导全找出来。」

  「可是我那台电脑有点问题,上网搜寻需要--」

  「薛丽心的档案柜里有完整的剪报资料,去找出来。」大人班师回朝之际,不忘冷冷撂下一句,「记得养成剪报的习惯。」

  哇咧……都民国几年了,还有人在操持传统手工业?

  丽心顶着烈日骄阳,苦苦跑到郎家大门口,手指坚决地粘在电铃上,吵到里头沿路传来暴躁的诅咒。

  「丽心?」胡碴大汉惺忪的杀气顿消,抓抓赤露的腹肌放人进来。「你今天没上班?」

  「我帮雁非送书来。」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地迳自脱鞋入内,迈向闺房。

  「雁非不在。」狼口大张,飙泪呵欠。

  书袋放到雁非桌上后,她伫立原地,动也不动,视而不见地瞪枧榻榻米。

  要不要问他?要不要直接说?可是他连说都没跟她说过,教她怎么问?她又该用什么表情去问?装无辜,还是干脆泼妇骂街?

  「你下午还要回公司吗?」他睡意浓厚地哑嚷着,人已懒懒地踱到远去的厨房去。

  她不知道。别说该怎么问,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开口。

  万一这一问,把他问到火大,掉头走人,她该怎么办?

  「喂,小朋友。」

  她抬眼一楞,仅着一件四角裤的他就杵在她跟前,横眉竖眼,气势逼人。

  「我问你几遍了?」

  「我不知道……」她一直陷在泥沼里,没注意听。

  「就我记得的,只有两遍。」

  「喔……」她却连一遍也没听进去。

  「一遍是去泡汤的时候,另一遍是去私人健身房的时候。」

  「什么?」

  「不是吗?」

  她搞得满头浆糊,不知道造在鸡同鸭讲些什么。

  「所以,我们今天可以再来一遍。」他大大咧着晶亮白牙,嘻嘻嘻地把小人儿拖到浴室去剥光,大玩永浴爱河的游戏。

  没两三下,他就借着替她抹肥皂之名,把她全身上下摸得彻彻底底。

  「别、别这样……」

  「不行,每一个地方都要好好洗干净,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豪华的大浴缸内没有水,只有欲意盎然的火热肉体。他歹毒地与她相对而坐,他爱死了她的搞不懂状况,不知道矜持的标准在哪里。

  灾情一路延烧,在他们淋净回房的途中,一再激越交缠,甚至等不及擦干身子,就滚湿了他房内的被褥。

  「不要……这样子好难看。」她难过地颤颤泣求。

  「才怪,简直美呆了。」

  他带着慵懒的满足,跪立在被褥上,居高俯视瘫躺在他眼下的怯懦娇娃。她羞赧地偏着头咬手指,不敢与他对望。

  「这很正常的啦,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

  她也无从确认,电视电影也隐隐约约地差不多是这样。

  「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干嘛还这么害羞。」

  「好了啦……」快点收工行不行?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我再来报复你。像这样……」

  没有下文。

  这时的屋里没有言语,只有她的痛声高吟,泣诉战栗。她备受折腾,他也折腾,狂暴的亢奋几乎冲破他的自制力。

  但是辛苦的代价,果然是甘美的。

  傍晚时分,屋内一片火红,渐趋黑暗。他们赤裸地相依而坐。他环着靠坐在他胸怀的娇软小人儿,享受疲惫的虚脱,以及浓郁的欢爱气息。

  好想抽烟……

  「不要。」

  细嫩的娇嗔,无助得令他怦然心醉。

  「我只抽一根烟就好。」乖。

  柔弱的小手却虚软地拦住他伸去的大手,把它安置回自己分张的腿间,按在她的柔嫩之上。

  「不要停下来。」

  他懊恼呻吟,随即咯咯笑个不停。这到底算她赢,还是算他赢?

  他突然宠弱地把她搂得好紧好紧,几乎揉进他的骨血里,疼惜不已。她可以跟他一起分享心灵,也可以一起分享肉体。得此宝贝,夫复何求。

  「哲心和我妹他们就要回来罗,快把衣服穿上。」

  「不要。」

  他大感诧异,又有点小小狂喜。「我房门没关,会给人看到喔。」

  「不管他们。」

  她任性而依恋地蜷在他的怀抱中,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难得见她耍脾气,他乐得玩性大发。

  「丽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要不要来?」

  她娇弱地在他怀中抬望,迷离而神秘。

  当初之所以会在这里把自己给他,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依稀听到他可能会去德国发展。她想留下他,所以就傻傻地付出了自己。这次他又要走了,她却已经付不出任何东西,什么也留不住。

  她不会笨到以为他会带她去英国,那不符他的本性。

  没有错,她确实很了解他,却了解得不够彻底。

  他没有带她去英国,而带她去中正机场。

  历经漫长的欢爱,她心力交瘁,倚靠在她身侧大口吞噬汉堡的情人臂膀,无神地空望人来人往。

  「你不吃吗?」东西就只放在腿上,动也不动。「嘴巴打开,借你吸两口可乐。乖,啊--」

  小脸被他环过她肩膀捧住,勾抱着小人儿哄骗进食。

  他喂食没两口,实在忍不住,就俯首吻弄起他惹人怜爱的小朋友。他知道她今天不大对劲,却不戳破,不追问,照过他们的恩爱日子,懒得在没意义的问来问去中浪费时光。

  「你知道吗?机场是个观察人们的好地方。拥吻也不奇怪,冷漠也不奇怪,伤心也不奇怪,快乐也不奇怪。因为生命在此的交错太短暂,每个人都急着忙自己,没空顾别人。分离与相逢,也太普遍,没有人会稀奇。」

  虽是夏夜,机场内仍微寒,她乖巧无依地缩在他臂弯中取暖,倾听醉惑的呢喃。

  「离开的人,会期待他将去的地方吗?归来的人,会期待他家乡的迎接吗?」

  她随着他奇异的思路一起流浪。

  「我到过世界各地的机场,想的都是一样的问题:我到底要去哪里。东方和西方,赤道与两极,再怎么走,也只是支离破碎的画面,除了用来跟人炫耀说我去过哪里哪里,是多么多么有趣,还有什么意义?那些零碎又片面的讯息,增广得了多少见闻?」

  是他的心太大,这些薄弱的营养,喂不饱他的狂放。

  「你说对了。」

  她在他臂弯中一怔,抬眼望他,他却远眺着匆匆来去的人影。

  她什么都没说啊。

  「格局太小。」

  啊?她有讲过?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是很像她会讲的话没错。

  「有一次,我躲在主日学的小朋友里面偷偷听你讲课,说救主降生在马槽的事。」

  她知道。他甚至不用出现,她就可以浑身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存在。

  「一位拯救世人的君王,竟然生在不是人住的地方,畜牲的居所,臭气四溢。可是当时埃及法老的宫廷,今天在哪里?巴比伦皇帝的王宫,今天在哪里?但每年耶诞节的时候,全世界各地都在搬演着马槽里曾诞生的君王,全世界许多人都在纪念,持续两千年。」

  「因为那是永恒的。」

  「所以我厌烦了我周遭的所有事情,全是暂时的。做一系列得奖广告又如何?大众看一看,惊艳一下,几分钟之后就几乎记不得。拍一些精采的平面稿又如何?大家看个两眼,嗯,很棒,就没了。可是我却得为这些暂时的东西天天跟人厮杀斗狠,得到的胜利也只是暂时的。年复一年做着同样的事,我觉得我是在耗损自己的老命,赚再多的钱也弥补不回来,顶多能让自己的丧礼办得更豪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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