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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努力带她跳出那套模式,她却认为我这是在刻意造反、处处捉弄。好,我承认我是很喜欢捉弄她,那又怎样?」

  「你总不能冀望她会很感谢你这种特别待遇吧。」

  「笨,伊安。」真是笨。「郎跟女人的交往根本不需要语言,肢体交流就够。那个丽心不但有本事让郎大开金口,还得忠烈得让郎什么咸的甜的都吃不到。郎不狠狠整她一顿,岂不被她捏在手里耍着玩了。」

  「这不觉得她是这种人……」

  郎也这么觉得。她不懂得玩,什么都太认真、太信任,让人觉得无趣。他起先完全没注意到她这个人--更正:是他眼睛有毛病,一向看不到人的存在。直到那一阵子,他孤傲地在教会照常出没,冷酷沉默。管你是哪行哪道的,所有寒暄他一概不甩,因为他重感冒,鼻子又塞喉咙又痛脑袋又昏,已经很烦了,就少来烦他。

  你……你感冒好点了吗?

  哪来的死小孩,竟敢揭发他?!

  我死了会记得通知你的。

  他狠眼撂下一句,扭头就走。蓦地,又愣住脚步。那是谁?回身一望,只见垂头丧气的小背影,正拎着一罐像是装着药草茶的保特瓶,落寞离去。

  造影像让他心里的什么被揪了一下,但这感觉太陌生,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干脆丢到脑后,当做没遣回事。

  再一次遇到她,是在家中洗澡后听到的怪声音--

  你对自己画的故事都产生不了感动,还能感动别人吗?

  谁?让他的深处又被这柔弱的细语揪了一下。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再次戳中他心头恨?

  他对自己的一切都不再有感动,完全心冷。曾经狂热不已的广告世界,他已经没有感动。往日跟着一队老友驾着吉普横越天下的豪情,也不再感动。拿着宝贝相机搜猎这世界不同角度的乐趣,没感动。随着他写遍天涯海角的网路旅游小札,没感动。敌手的公司重金挖角,没感动。又一次替公司抱回广告大奖,没感动。偶尔插花却也玩出小小名堂的电影制作,没感动。

  他对什么都产生不了感动,整个人空掉似的,突然搞不懂自己这几年到底在忙些什么。

  原本他还打算着一路冲锋到四十多岁,赚到了安稳的生活底限,就撒手人寰,浪迹天涯去也。但是距离目标愈近,他愈没有感动。掌声听太多了,听到麻木;赞美收太多了,收到麻木;赚钱赚太凶了,赚到麻木;做爱做太多了,做到麻木;人生玩太猛了,玩到麻木;世界待太久了,待到麻木。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跑到山林,跑到旷野,跑到沙漠,跑到地极,思索答案。他在年收入跳增的位数中,找不到。在众多女人的双腿深处中,找不到。在愈冠愈荣耀的头街中,找不到。在各路好友的拥聚中,找不到。

  他深陷在某种泥沼,却不知道这泥沼是什么,自己又为什么会陷溺。他拥有的这些还不够?

  那些都没有用啦,大小鼻子小眼睛了,格局只有一滴滴。

  为什么?他不懂。这小朋友要学历没学历,要经历没经历,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凭什么讲出这种话?

  思绪翻涌,他却沉寂地独自享受。

  他喜欢这种思路上的混乱与动摇,他可以享受一再思考的快感,被她轻轻抛入的小石头,激起涟漪,甚至波涛奔腾,翻天覆地。

  你要的是名利,还走能感动人的创作力?

  到底是谁在说这话?

  那天,当他踏到妹妹雁非房门前,又看到那个小小的背影。就是她,头发短短的,骨架纤细,像个精致的美少年,却有着少女的甜美嗓音,说的话会吟咏出奇异的旋律。

  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人儿,他该怎么对待?

  他也不是故意要惹她,只是逗弄她的感觉像在玩水晶般的串串风铃,稍稍撩拨,就会引来清丽可人的音韵。叮钤叮铃颤颤发响,让人爱不释手。

  罢了。他苦笑。

  此番挫折,也算难得经验。不适合的,终究不适合。硬要强留住她,也只会不小心将她一掌捏得粉碎。

  「郎,你这趟会跟我回德国去吗?」勒卫故作优闲地谨慎刺探。

  他淡然掏烟,却又挫败地摘下嘴上烟管,受不了各地禁烟的酷刑。

  「郎。」

  「不知道,再说吧。」烦!「我们走,去健身房动一动。」混到太阳下山就杀到夜店,把烟抽到肺爆,跟辣妹干到她哇哇叫。

  但,出乎意外地,他竟年老体衰到在健身房流够了汗,就想回家睡觉,害得身旁两名壮汉不依地哇哇叫。

  「我还没玩过台湾附有舞池的夜店,你怎么可以不带我去?」

  「叫伊安伴驾吧。」呵啊……老人家果然比较早睡。

  「那你车借我。」

  郎格非一抛钥匙,就懒懒转身招计程车去。

  「我借你的休旅车干嘛啊?」勒卫没好气地又抛回去。「跑车借我啦。」

  「你自己跟我回家拿。」敢叫他回家替这德国香肠专程把跑车开来,他会活活把勒卫辗成薄片火腿。

  三只大男人要死不活的,回家途中又跑去吃夜市,沿街扫荡,吃到嗝屁了才再度上路,要死不活地回郎家换车,准备去夜店糜烂。

  「靠,家里怎么黑成这样?」都没人在啊。

  「勒卫,小心脚--」

  话还没说完,他已翻倒,痛到鬼吼鬼叫,顺便帮大家复习日耳曼语系及撒克逊语系的脏话怎么讲。

  廊灯沿途打开,朝厨房方向前进。三人正想开冰箱挖啤酒,就看见惨遭盗匪洗劫的凌乱。

  「天啊,谁拿生蚝来煮猪脚面线的?」伊安骇然心碎。「还把松茸丢进去?!」

  简直惨无人道!

  煮了一锅作践高级食材的烂糊不说,也不吃,整锅满满地就晾在那里散发怪味,四周又一堆一旦开封不用就整罐报销的酱料,全都氧化变质。

  「进口厨具拿来煮这种垃圾……」伊安几乎激愤落泪,精致的感性遭到严重伤害。「郎,你最好跟哲心重订租界规条,严禁他靠近这个厨房一步!」

  随便。

  他目前正万念俱灰中,只想扑倒瘫平,睡到地老天荒。

  他放着那两人继续在厨房发神经,迳自脱着件件衣物往自己房间左弯右拐。怪了,他昨天出门前没关书桌上的阅读灯吗?幽暗的大房竟有一小盏微明。

  当他转往自己微敞的日式房门口,竟看见熟悉的娇小背影,正专注地埋首在他的私人笔记中,完全不觉有人站在她身后。

  「你在干嘛?」

  丽心给这低吟吓得自榻榻米上一弹,死抱着笔记入怀,狼狈地挣扎起身。

  完了!她竟然看呆到当场被主人逮捕,人赃俱获。

  「对不起!」她羞惭大嚷,闭眸缩肩等着挨打。「我因为一早就在这里,等得很无聊,看见你桌上笔记封面写我的名字就、就以为是你故意要留给我--」

  一只巨掌赶紧掩住她的叫嚣,背对房门,快手将灯熄掉,将她捆抱在身前,挟为人质。

  他这是干嘛?丽心惊骇。

  娇小的脸蛋,给他这样横掌一盖,不但嘴巴动不了,连鼻子也被密实覆住,憋得小脸涨红。

  「郎,是不是有别人在?」

  回廊远处的叫唤令她恐慌。死了,现在的她不但活像私闯民宅,而且还偷窥他人秘辛被逮。就算他们不将她移送法办,她也没脸再见江东父老。

  「郎?」远声逐渐走近。

  「我在开收音机。」他空出一手,迅速调到人声聒噪的频道,再搂回急急扭动的小身子。「你们自己去玩,我要睡了,车钥匙在玄关的烟灰缸里。」

  烦请自便。

  他说得一派慵懒,闲散如常,她却吓到心脏麻痹,血管打结,又不得呼吸。

  「我跟伊安先清好厨房再走,我受不了这种脏乱。」勒卫卷袖踱到他房门口继续罗唆。「你留个时间给我,我们必须好好谈合约的事。」

  「跟你说了我没兴趣签约。」

  「可是公司需要你做长期的专属摄影师。」

  「我只做玩票。」拒绝被合约束缚。

  「公司愿意给你双倍价码,连同你在德国的居留权及置产,也会一并替你搞定。你什么都不用操劳,只要人过来就可以。」

  他要去德国发展了?

  郎格非并不回应。他背着门外的勒卫而立,打着赤膊,身前寂静捆搂着自动送上门的猎物。牛仔裤里欲望饱满,他想不到未来,只论现在。

  「给我时间想想。」

  他说得极轻极缓,丽心却万分煎熬。脸上被他覆断一切气息不说,另一只箝住她身躯的大手却开始在她胸脯上作怪。他隔着衣衫挤捏一阵,便扭开她乳间的衬衫扣,直接伸掌自罩杯中掏出整团丰满,任他揉拨。

  「我已经给你将近一年的时间去想。」还要再拖?「或者是VH给你的条件更高?」法国人超贱的,凡是他先看中的,他们就来挖。

  「他们提供不了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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