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从来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莱西。
「别的女生心地都好善良,好温柔,在路上看到狗都会摸一摸,跟牠玩,我却不会。我总是板着一张『你离我远一点』的晚娘脸,再友善的狗我也不屑摸,再可爱的狗我也不屑逗。大家就说,原来我是喜欢猫的那种人。」
才怪,她对猫那种动物,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再也不要养狗了。」
她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他没有转望她,一径凝视眼前夜景玻璃上倒映的两人。精细打理的妆容糊了,泪迹斑斑,最爱面子的人,漂亮的面子没了。
沉默,有着千言万语的沉默。
周遭的人都走了,回到各自的人生轨道上。电视也随着深夜,幽幽歇息。清洁的欧巴桑静静打理,像无声电影。夜中灯海,其中吊就人去楼空,闪耀的是虚无的辉煌,宛如仍有人在其内办公,假装沉寂的城市仍在热闹烘烘。
「房东小姐说,她要把房子卖了。」
「嗯。」
「她担心我,问我有没有地方住。」
他等候许久,却等不到她接下来的要求。
她等候许久,却等不到他伸出来的援手。
等候,各自拥着心灰意冷的等侯。
「你吃过饭了吗?」
「嗯。」
「现在饿不饿?」
「不。」
他饥渴等待的,是别的。
「那我走了,拜拜。」
像一部萧条的片子,剧中人的表情都淡淡的,话都慢慢的,气氛冷冷的,声量小小的。很静,静中有着极细极微的动静,一切都慢动作放映。
他一个人孤坐冰凉的阳光室,不明白。
她已经委屈至极地努力和他聊天,为什么他却还以这种表现?在心爱的人面前应当是拚命表现好的一面,为什么他摆出的却是恶劣?
不明白,他对她是满心的喜爱,付出的却是伤害。
执勤的手机声低鸣,病房有紧急状况。
「厚,这么浪费!」打扫欧巴桑对着廊边大垃圾袋抱怨。「这些都还温温的,吃都没吃就给它统统丢掉。」
反正食物袋口绑得死紧,不会脏到哪去,干脆用来当消夜。哈,赚到!
他在电梯口猛然折回,大步冲向欧巴桑,抓过她手上沉重的战利品,吓得人家花容失色。
没错,这是刚才傅玉手上提的东西。
打开一看,装满了五花八门的各式卤味,而且是温的。
「妳从哪里拿的?」
「这里这里!我看它没做好垃圾分类,就给它捡起来!」快快表现尽忠职守。
最上面的一层垃圾杂物,有她刚才询问他的一袋袋药品、有卤味、有报纸的电影版、有乐透彩券……
丰富预备的各种可能性,全面摃龟,与其它毫无价值的废弃物,一同沦为垃圾。
包括她的心。
病房状况危急。
我再也不要喜欢任何狗了。
第十章
傅玉回家去了。
她像是从那一夜开始,平空消失。不再去上班,也不再去教会。手机停用,租屋处一堆她个人乱七八糟的家当,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也没有消息。
要不是教会行政人员循着数据打电话到她家,确定她是回老家去了,否则大家真会赶紧报警,急寻失踪少女。
小乐团没有她在,照旧练习。教会里多的是学过钢琴的人,随便一找,就有帮手递补,而且各个功力不比傅玉差。
不过,声音怪怪的。
崔爷爷逝世十周年感恩纪念会前一周,崔妈妈亲自参与小乐团的总彩排。司真只淡淡交代:一切照傅玉原本的要求演奏,没人(胆敢)反对。
结果,大会堂内闲闻跑来观看彩排的人,为他们的演奏爆出热烈的回响,掌声如雷。
发生什么事了?
这份疑惑,一直延续到他们这几只不莱梅鸡狗牛羊成员的晚餐时分,围在肯德基店内切切密谈。
「不莱梅乐团的童话故事里,那几只动物好像不是鸡狗牛羊吧。」
「那是傅玉乱掰的啦。」她超爱自创版本,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蜂窝豆腐是什么、恋爱该怎么谈、婚该怎么结、外星人几时会进攻地球。可是尚之觉得,她的怪异愈看愈可爱。
「不是鸡狗牛羊的话……好像是狮子、小狗、机器人跟稻草人什么的。」
「那是绿野仙踪。」
「呃……猪跟猴子跟人类?」
「那是西游记!」柯南爆喝。「方司真,你可不可以把你弟牵回家去?!」在这里吠吠吠,都快被他烦死。
「傅玉的论点是正确的。」司真一直而不见地凝望冰块消融的稀薄可乐。
崔妈妈被他们的彩排感动到热泪满眶,切切笃定这正是她父亲会想要的呈现:沉重的灵魂呼喊。
「我本来还以为崔妈妈会很不爽你们这么郁闷的表现方式哩。」方老弟以台下闲闲插花的路人甲身分哈拉。「但是那个帮忙司琴的小妹妹,跟你们演奏出来的声音实在不太配。」
「人家可是音乐系的高材生。」尚之垂眸。无神低吟。
「这不是技术好或不好的问题,而是感觉。」方老弟虽然没什么艺术素养,但有起码的智商。「今天听起来的声音是:你们三个是一国的,她是另一国的。」
「是谁把我们凑成一国的呢?」柯南闲凉嗯哼。
「傅玉不会回来了吗?」虽然绝望,尚之仍期盼能有点希望。
「我们根本联络不上她,教会打去她家询问时,她家人对教会的态度也很不友善。」充满鄙视。
「妳何不直接告诉我傅玉的底细?」司真疏冷挑明。
「我哪会知道她的底细。」
「得了。傅玉对妳那么防备,妳以为我看不出来?」
「抱歉。教会团契每个人的隐私权,不容人拿来当闲暇八卦,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跟你说一个字。」
「好,不谈她,那谈谈她家,如何?」
「你真是死缠烂打耶。」有够令人不爽。
「我会盯住这里的成员,不准任何一个人把现在听到的秘密带离这张桌子,一概封门。但是基于小乐团成员彼此的默契和关怀,我必须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呵。「你的关怀未免掺杂太多私人感情在其中。」
「对,我是。所以如果我今天要不到答案,妳就别太讶异教会的人竟会得知妳罹患肝癌的秘密。」
柯南大惊,方老弟大惊,尚之也大惊,相顾无言。
癌症不见得是绝症,但也没那么受人欢迎。他们错愕的是,没料到在得到傅玉的秘密前,会爆出另-个人的大秘密。
啊……真烦。她实在很讨厌面对别人知道她得癌症的表情。
这个方司真,算他狠!
「傅玉家是做钢铁事业的,我因为在产经领域混的关系,才知道这些业界小道流言。至于她个人的问题,我也是从其它人那里听来,可信度很低。」
无妨,大家只是姑妄听之,了解状况而已。
「傅玉她爸很可怕,业界都说他是纨裤赌徒,专门拿家产来下赌注。而他赌的,就是钢铁。」
十几年前他勇进一大批钢铁,结果被套牢,全家遭殃。
「钢铁的赚赔很极端,不是大赔就是大赚。他这一下错注,傅家就背了上亿的债。」还连累旁的亲族,帮不起这么沉重的债务。「可是这几年钢铁翻红,到处都缺,他当年的那批赔钱货,现在比黄金还值钱,让他一下子暴赚十几亿。」
「哇……」方老弟为之神往。「傅玉终于苦尽甘来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都跟你说了他简直像个赌徒,有赌徒会因为赚翻了就收手?」
才怪,只会拿钱再去赚更多的钱。
「他在最潦倒的时候靠丈母娘家养,还拿去养各房情妇,这几年发了也没见他养老婆孩子,情妇们却愈过愈派头。」
「所以正宫娘娘的孩子穷到去念公立学校,偏房的却被送入美国学校?」司真瞇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傅玉长年以来一直被她老爸蒙在鼓里,真以为他很穷、他很心疼这个宝贝独生女,后来这整个骗局在宝格丽的珠宝门市爆发了。」
要不是傅老爸神通广大,把事情压下来,他铁定会死得很难看。
「傅玉去年被她老爸靠关系弄进大饭店的精品部门,在宝格丽服务。反正她家皇亲国戚一堆,随便给她捧个场、买一买,就达到业绩,她又有个工作可以玩,一举数得。好死不死,傅老爸的情妇们居然也暗暗去捧场,享受一下使唤正牌大小姐的快感。结果不知道是哪一房的笨蛋太得意忘形,说漏了身分,气到傅玉当场开打。」
他们每个人都可以理解。傅玉那么倔的傲气,哪可能忍得下去。
「她那是什么爸爸啊。」方老弟作呕。
「其实我自己私底下是满佩服傅玉的。」只是直接讲出来,未免肉麻。「而且她也不喜欢别人知道太多她的事,不管是鼓励是肯定,她一概排斥。」
尚之瞭了,怪不得傅玉一直坚决不让柯南进到小乐团来。
「所以她就跟老头子闹翻,而后逃家另外找工作?」
她朝司真苦笑。「听起来很任性吧?其实真正任性的是她爸爸,因为他逼迫傅玉非去跟被揍的情妇道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