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毫无警觉的疏忽下,忘记自己不再靠家里,却还过着跟以往同等级的消费生活。才不过几天的草草消费,竟让她背起了十几万的债,得不吃不喝地拚命工作好几个月才还得清。
骨气是很高贵,不过也实在很贵……
「只要低声下气回家去,就有好日子过。可是我才不屑咧!」
「他哪里得罪妳了?」
美眸霍然调起,瞪视中盈满戒备。
要跟他说吗?
她从不跟人聊自己家里的事,但是,对他好像就没关系。为什么?因为……他满笨拙的,所以很令她放心?
「我爸在外面搞小公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已经养了好几年,而且不只一个。这些都无所谓,但是我不能容忍他要我们承认他在外面生的孩子。就这样。」
他环胸靠背,淡淡沉思。
他常面对病患陈述自己的状况,各种情形都碰过。而眼前这位小病人,正在隐瞒。
没有必要去揭发,正如他此刻没必要去刻意提醒,这是她头一次没事特地跑来找他串。
他只要静静地享受就行了。
「我爸八成是乡土连续剧看多了,以为我们都会心胸宽大地接纳。」放他的狗臭屁!「别人家的孩子,关我们什么事?我爸又不是没养他们,照样吃好穿好住好的,还透过关系让他们去读美国学校。哇咧我跟我哥两人却由私立学校转到公立学校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付不起我们的学费!」
超级大混蛋!只有情妇生的小孩是宝贝,老婆生的就是垃圾?!
「妳母亲呢?她也没办法负担?」
「我爸就是看准了我妈的娘家自会出钱搭救,所以撒手不管。他想得美!我妈娘家他们早替我爸负担一堆债,已经不爽他很多年了,就打定主意绝不再插手,逼他自己出面解决。」
大人斗气,小孩倒霉。
「结果妳跟妳哥就沦落到公立学校去?」他知道,转学生不好当,尤其是带着贵气尚未学会收敛的孩子。
「对啊。」挖挖冰淇淋,略消火气。「我哥当老大,我当跟班,我们在学校照样混得很开。」
孩子的世界是另一种残酷的战场,若不懂得强悍保护,可能沦为饱受欺负。
他大概了解她有时言语极为泼辣的原因了。
「我爸简直有病。不好好养我们,却又不准我们离开他。」否则就会变成她这种下场。
「妳哥呢?」
「那个没骨气的家伙,现在已经跟我爸同一国了:用老子的本钱、在老子的事业庇荫里、替老子赚更多的钱。」叛徒,违背了他们当年复国雪耻的革命宣言!
「妳接下来怎么打算?」
「嗯……把卡债还完,再重新好好瞎拼啰。」她好久没去百货公司周年庆冲锋陷阵的说。「而且我该去买些新的干燥花了。你也可以买,选那种木本的,然后盛在水晶盘里,放在玄关或客厅的小几上,整个屋子的味道会很棒喔。」
「房子的问题呢?」
「啊?」
「妳不知道吗?妳的房东小姐跟她的男友打得火热,还拖他一起下南投去做短期宣教。大家都在猜测,他们的喜事大概不远了。」
「喔,恭喜。」
哎,还没听懂。「我的意思是,妳目前住的小套房她很有可能会脱手,到时候妳住哪里?」免费又好康的房子可不是处处有。
「再说吧。」
匪夷所思。他还以为她会很伤脑,没想到她根本不当回事。
「喂,我有事问你,你最好老实跟我说。」
「好的。」他很乐意向她公布个人资产总额及年度薪资所得。
倔强的小脸硬摆架子,却红晕两团,粉嫩可人。
「你、你为什么……是不是你以前交过很多女朋友?」
「什么?」文法句型有点怪异。
「你少装傻,我就不信你的吻功全是从书上看来的!」
怎么会问这个?「我没有去想过这问题……」
「你看你看,又在闪躲!」铁定有鬼。「你一定交过很多个女朋友,怕讲出来会破坏你的憨厚形象,就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我只是想厘清问题。我的吻技是一回事,我交往过的女友是另一回事,这两者之间并没有逻辑上的连--」
「谁跟你谈逻辑,我问的是有或没有!」这是选择题,不是申论题。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是喔。」超级老奸!
「我是说真的……」
「没人说你是假的!」她呸。
颓然无力。他垂头省思老半天,才抬头陈情。
「我在学生时代,是交过一些女朋友,但那只是我一相情愿的想法,人家并没有拿我当男友看。这个算不算?」
「讲清楚!」
「学生时期我们常常一群人联谊或办活动,我以为对我亲切的女生应该是对我有意思。可是当我一提到交往的事,她们就马上撇清。」
「为什么为什么?」好奇宝宝倾伏到桌面上。
「不知道。」至今仍是个谜。
「你跟她们交往的程度就只有这样?」
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她到底在刺探什么了。危险危险,这场危机要是一时不慎处置失当,他们好不容易进展的关系可能又毁于一旦。
「都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而已。」
「我不信。」
「是……有的曾论及婚嫁。」复杂的沙盘椎演,此刻正在他脑中迅速运作。
他不可能成功的瞒过她,但至少可以选择坦承的层面,没必要把他曾跟哪些人上过床的无知往事抖出来。他由敏锐的本能判定,有些事她可以不爽地接受,但有些事她绝不会容忍。
解决之道,一定是跟他切番石榴--一刀两断。
「后来呢?」还不快招!
「后来……对方也是读医的。她想继续进修,挑战自己能力的极限,我们就慢慢淡了。」他也有自己的挑战要忙。
「你们没再碰面了?」
「偶尔吧。」都在同一家医院里。「不过已经彼此都没什么感觉。」
「她长得怎样?」
「还算齐全。不过本身已经有低血压的倾向了,她还拚命节食减肥。加上医院工作非常繁重,她不好好补充营养却成天嗑什么养生美容健康药丸,肝功能指数八成--」
「我是问她漂不漂亮啦!」扯什么五四三哪。
他认真蹙眉,深思一阵。「应该……算漂亮吧。」
「怎么这么不确定?」跟他说她很漂亮时的笃定差好多。
「因为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双肩懒懒一耸。「不过她一直都有人追。」
「为什么你对她没感觉啊?」好奇怪喔。
他干笑,暗流冷汗,小啜只剩冰块的空杯,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会很不好过。她这已经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是非要打破锅底问到沙。
「因为……野心吧。」没东西喝了。「妳那块草莓奶油千层派不吃的话,可不可以分我一点?」
「全部给你。」娇娇地殷勤献上。「然后呢?」
啰噗!超甜……「她算是很上进又极具企图心的女性,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企图心。我们奋进的方向一致时,感觉的确很好。但是渐渐变成同一领域的竞争对手时,就很难再涉及感情。」
这到底在讲什么跟什么啊?「你直接告诉我,最后是她先离开你,还是你先离开她?」
「她离开外科了,改走肿瘤内科,目前在全国跨院的癌症临床研究合作组织。」是国际大药厂十一种新药的临床试验中心之一。「而我,正如妳所见的,还待在外科。」
这究竟算不算回答了她的问题?嗯……好像有,又好像不是她要的。
蓦的,手机响起。
「那你有像吻我那样地吻过她吗?」
他手忙脚乱紧急接应,一面怔然凝睇她,一面弯身捡拾摔在地上的手机。
「喂?怎么样?」对不起,急诊室来电。他这几天都得随时准备擦那票实习医师的屁股。「不必跟我啰哩叭唆那些垃圾故事,我们是要救他的命,不是要给他算命!告诉我他还清醒吗、哪个部分还能动、目前血压心跳及他有在服用的药物、对什么过敏。」
几秒之内,了解状况。
「血压太高。给他在动脉插导管监测血压,注射硝基氰酸盐点滴。在我到以前,麻烦你们别玩掉他的命。」
他虽然对手机凌厉下令,眼却不曾离开过她。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事,她的高傲佻健,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度薄弱,透出了深深隐藏的怯懦。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她要拐多少弯、克服多少困难,才能拉下面子问出口?
她在恋爱。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恋爱。
他漾出了有史以来,最具魅力及杀伤力的满足笑容。
「傅玉,我没有像吻妳那样地吻过她。」
真的,他甚至很少有空跟那任女友接吻。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总是脱了衣服直接上,办完事又各忙各的,讲求效率。
但是对这玉人儿,他必须慢慢来,细细呵护。诡异的是,这么耗费时间成本又徒劳无功的事,他竟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