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拖到过年后吗?晴铃脸变白了,说:「但我……不能嫁给你呀!」
「妳又来了,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呢?」他说。
不能生气,不能上火,她想着雨洋说过的话,努力心平气和说:
「我不是闹脾气,我一个二十五岁的大人了,结婚是终身大事,我应该有做主的权利,从头到尾全程参与,对不对?」
「晴铃……」他似乎也无法反驳。「那些事很烦,做轻松的新娘不是很好吗?光是我们两边宴客的名单就多又复杂,长长一串,妳会弄得很头痛……」
「到时如果新娘不见了,轮到头痛的是你。」她插嘴打断,他一脸愕然,她又说:「启棠哥,我真的、真的不能嫁给你。」
「就是为了那个范雨洋吗?」他冒出来说。
「你都知道?」晴铃非常惊讶,以为家人会瞒着他。
「妳没听过坏事传千里吗?一个外省人三番两次到妳家来求婚,附近都传透遍了!」启棠耐着性子说:「就是我去查出他的来历和底细的,竟然是个前科犯。哼!他也太自不量力了,什么都没有,竟然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要娶妳?」
「不管他是什么背景,我想嫁的人只有他。」她试着说:「启棠哥,我不爱你,我们根本不适合,仔细想想,你也并不是真的爱我……」
「晴铃,妳天真单纯,不知人间险恶,听几句花言巧语,人就胡涂了!」启棠面色变得极差说:「妳想过吗?范雨洋带给妳的唯有贫穷坠落流浪的生活,吃不饱穿不暖,说不定哪天又坐牢……但我却能给妳荣华富贵、前途光明的一生……」
「我都想过了!我本来就不要荣华富贵、不想当什么院长夫人,我从不稀罕那些东西。」晴铃说:「我只要和一个我爱的人,一起过贫穷的生活也好,在监牢外守着他也罢,我都觉得幸福,甘之如饴了。」
这段话重重伤到启棠,尤其他是自视甚高、把成功当第一要务的人。就好象拿着心爱且贵重的珠宝送人,对方却弃之如敝屣,说另一个人的破衣烂裤都比较好!
晴铃向来和别的女孩不太一样,他早知道;偶尔一点不柔顺,他也能接纳,甚至视为乐趣,但……这次真太离谱了!
这三年来,难道他都看错了?有这么多财产地契送上门的名媛淑女、数不清爱慕他的护士小姐,他偏偏看上不适配的她?
晴铃头低下来,眼角仍闪着说爱的光芒,酒窝微现在白净的皮肤上,如倔强顽皮的小精灵。这一瞬间,除去外在各种炫目的条件,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喜欢她,选择她不是理智的偶然,还有说不清的感情必然……
「晴铃--」他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妳别一时冲动,将来会后悔的!妳根本是一朵温室里的兰花,我才知道如何娇养妳,姓范的只会毁掉妳……」
他另一只手将她腰一揽,脸几乎贴近,唇要吻上来,晴铃左闪右避挣扎地说:
「启棠哥,别这样!我对你一直只有兄妹之情,就像对建彬大哥一样,没有男女之爱,受不了和你有这样亲密的举动……」
「受不了我?」启棠倏地放开她,双眼怒瞪着:「那么,妳和范雨洋有没有亲密的举动呢?妳是不是让他亲吻妳、爱抚妳,有肌肤之亲了?」
第一次由启棠口中听到这暧昧煽情的词,她满脸通红,又必须断然点头说:
「是……我已经是雨洋的人,再没有资格当你的新娘了。」
不管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是否联想到非处女之身,又会引燃多少爆炸力,她都豁出去了,长痛不如短痛。
启棠一下面如死灰,彷佛不再认识这个女孩……记得有几次她身上穿挂着高级洋装和珍珠项练,脚底却趿着塑料拖鞋,那时还觉得可爱……结果却是她八字带贱格,水往低处流的个性,没那个命做院长夫人的征兆?
内心完美的女孩已消失,人生原有的蓝图沾上污点,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响应,站在原地久久,然后,一句话不说,用力开门,走出长廊。
对不起,启棠哥,你很快会找到真正适合的女孩,祝你幸福……晴铃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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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制的月历翻到二月,还有十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了。
雨洋的《情灵》写到四十集,他们做风筝的那一夜;由他笔下才明白,两人的爱情已萌芽,排山倒海而来,谁也阻止不了。唉,好想念他呀!
整理了一天的皮箱,晴铃将今天的小说剪贴好,一并放入。
接着,坐下来看打扫得很干净的卧房,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
窗外有冬末浅金色的阳光,几竿香肠晒着,本来准备过年的一团喜气,全因一张喜帖而冻结。若按原计画,这喜帖应该是汪陈两家的,但启棠自那天离去之后,就借口太忙,连陈家也很少来了。
陈家父母不疑有它,以为年轻人改变主意,婚礼要延后。结果,精美的粉红烫金帖子打开,竟是启棠和一位中部富商千金的文定之喜,大惊失色,乱成一团。
晴铃也有些意外。动作未免太快了吧?但她什么都不敢说,只有保持缄默。
「小姐,老板叫妳到书房去。」阿英在门外说。
四周气氛极为冷肃,建彬已被急召回来,此刻神情十分凝重。
喜帖放在大桌上,屋内唯一的暖色,彷佛一颗正在倒数计时的炸弹。
「我去见过启棠,他不肯讲理由,叫我们自己问晴铃。」建彬语气是沮丧的。
陈长庆转向女儿,脸红得像要高血压,厉声问:
「妳这孽女!到底对启棠说了什么,人家会把事情做到这么绝的地步?」
「我--」要勇敢,事到如今,再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晴铃小声说:「我告诉启棠哥……我已经是范雨洋的人了……不再是……清白之身,不能嫁给他……」
昭云倒抽一口大气,差点昏倒。
陈长庆则怒急攻心,一个大巴掌就狠狠打过来!他已经忍女儿三个月了,有气憋到快断气,以为能维护她的名节,快快嫁掉了事,没想到还有这样脸皮丢尽的龌龊行为,真是令人寒透心了!
力道极大,晴铃被打跌到一边,头颊热辣辣地疼,半耳鸣中听见父亲吼:
「阿云,去包袱款款,这不肖女爱跟外省仔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就让她去!从今起,我们陈家没这个女儿……听到没?还站在那里干嘛?我不要再看到她了!」
钟滴答滴答响,分秒如年,当皮箱出现在脚旁时,母亲搥打她两下,哭着说:
「没良心呀,还真准备要走,我们算白养妳了,二十几年心血呀!」
「让她走,就当是丢到垃圾筒,死了!没有了!」陈长庆狠狠说。
晴铃泪流满面,实在不愿如此伤父母的心……一片水漾模糊中,她提起皮箱往门口走,比想象的沉重。
陈长庆又说:
「记住!一旦跨出这家门,所有陈家亲戚朋友都不认妳!妳在外面的所有作为,一切和我们无关:就是那外省仔不要妳,妳也不能再回来!」
晴铃「咚」地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说:「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们……」
在昭云的低泣下,晴铃走出这生养她二十五年的家,迎面而来的是薄蓝的天空和寒冷的冬风。她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外出了,算是得到自由了吗?
唉!不管多用心良苦,终究还是要走向与家庭决裂的方式……
虽然很难过,虽然选择的未来为家族所不容,虽然从此要浪迹天涯,但她并不后悔……雨洋是对的,不是急着私奔相守,而是回家禀明心意,熬过这分离的几个月,能够亲自向父母跪拜告别,遗憾也比较少……
一条帕子全哭湿了。突然,脚踏车铃声当当,是追来的建璋。
「姊,我送妳到车站。」他眼眶红红说。
危颠颠地出发,后座的晴铃忍不住交代说:「我很令爸妈失望,你今年一定要好好考大学,考上第一志愿,爸妈就会开心了。」
「妳要去找范大哥吗?」建璋一个大男孩,也不知该说什么。
「嗯,或许以后我会写信到你的大学,你可以来看我们。」她有了一些笑容。
到了车站,她给建璋上高中以来就没有的拥抱,很用力不舍的。
当公路局车子开到转角处,还看到弟弟不断在那儿挥手,喊着「姊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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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新竹出发是下午,晴铃到台北时已是夜晚,凄澹的灯光照着疲惫的旅人。
她才穿过出口,远远就有人急切呼唤她的名字--是雨洋!
彷佛他就一直等在那儿,从分开的第一天,就昼夜不舍地等这重逢的一刻。
她奔到他怀里,他抱得她好痛好痛,但她一点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