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薛渐深立时由太子的专属看护转变成五公主的了,太子中蛊这麽久至少没发生过寻死的事,相较起来,照顾小公主的事儿自然变得要紧了些。
这样的看护却比之前照顾齐昶更累,因为,他连晚上都得守著她,连朵妘在内,谁都怕桃花仙来作祟使得齐姮姮再来次伤害自己的行为。
半夜里,薛渐深眼底刚起了倦意,却突然发现躺在床上的小丫头长扇般的羽睫动了动,他速速坐直了身子,果不其然,羽睫轻敞,亮亮眸潭在他眼前拨开了轻雾。
见她醒转,他毫无所觉地吐了口长气,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竟会这麽为她挂心挂念的。
“你醒了?”他柔声询问,她刚醒,肯定是受不了大嗓门的,想骂她的莽撞和贪玩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她乖乖点了头,没出声。
“渴了?”
她再点了个头,他趋前倾身将她扶坐起,帮她倒了水。
接过水,她咕噜咕噜一口灌下,还给了他空杯。
“还要?”
她又点了头,於是他迅速地再度送上水。
一边睇著她孩子似地牛饮著水,他一边蹙眉起了不解。
“别告诉我,你这一跤连声音都摔掉了。”
还给他空杯,齐姮姮侧眸凝瞅他,似乎不了解他的意思。
“别这样瞪我,彷佛你已忘了你的伶牙俐齿。”
“什麽叫停牙俐齿?”她问得可爱。
“伶牙俐齿,”他哼了哼,“就是齐姮姮的意思。”
“那麽,”她一脸虚心求教,“什麽又叫齐姮姮?”
“别闹了,”他冷下眉,“这并不好玩!”
“不好玩咱们就玩点儿别的吧!”她一脸兴致勃勃,“我虽然什麽都记不得了,可却还记得。好玩。对我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吧。”
“你真的什麽都记不得了?”
他威吓似地眯眼冷瞧著她,那表情摆明了不信,更摆明了如果她当真什麽都记不起,那麽,他会很愿意很愿意用棒子打到她记起为止。
“别这麽瞧人,好可怕!”她用手蒙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由指缝间偷龈著他,然後用很可爱很可爱却又非常欠扁的声音问他。“你到底是我什麽人?为什麽我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你?”
我是个一碰到你就会倒楣的人!冷冷吞下了这句话,薛渐深淡淡出了声,“我是负责保护你的人。”
“保护我?”她歪著头孩子似地,“有人想伤害我吗?”
“你当真什麽都记不起了?”他皱皱眉再问了一遍,并在心底暗暗决定将来一定要发明一种叫做‘测疯测谎’的器具,好让这些个说谎不会脸红、不会结巴的贼胚子再也无所遁形。
“那倒不是,我的脑子里很乱很乱,有些东西记得明明白白,可有些东西却又迷迷糊糊地。”
“哪些东西清清楚楚,哪些东西迷迷糊糊?”他冷冷质问。
“我记得如何设窝弩捕捉猎物、记得算经里头的九宫算表,可我……”她用抱歉的口吻,“忘了你是谁、忘了我是谁,忘了为何在这,不过,”她用不确定的语气,“我脑海中始终残留著一幕景象,我由高处坠落,而那站在身後推我跌落的人,长得很像是你,可你,却又说是我的保护者?”她面显困惑,“我不懂,你是因著内疚而来保护我的吗?”
“不!我没有!”他加重著声调,“我没有推你,我只是想离开,我只是将衣角从你手中抽离,我只是不想受你控制。”
“而我,就骤然失了重心所以跌下?”她用著了然的语气,“所以,你并不是‘故意’推我下去的,你只是‘不小心’所以,你在这儿,代表著内疚与忏悔?”
“不,我没有!齐姮姮,”
薛渐深恼了。
“我没有故意,没有不小心,更没有内疚和忏悔!你别妄想用这种让我对你有愧的心思将我拴在身边玩,别当我不了解你的鬼心思,你看穿了你哥和我串通想整你的把戏,所以,你就非得整回我不可,再加上你的姊姊们都已寻痴去了,你身边欠缺玩伴和整弄的对象,所以,就拉上了我这倒楣鬼!”
“你走吧!山羊胡子,”齐姮姮捣了捣耳朵,脸上净是满满的苦恼。
“我的脑子已然乱哄哄的了,偏生你又说了堆我听不懂的话,什麽你玩我、我玩你,你整我、我整你的,你说的我都听不懂,随你怎麽说吧,如果你要认定我的头疼、我的受伤全不干你事,那麽,你就走远吧,只不过,走之前,”她将身子缩进了被褥里,“记得找个人来陪我,什麽人都行,最好是个哑巴,是个不会说话害
我头疼的人。”
“齐姮姮!别再玩了!我……”
薛渐深箭步上前拉开她蒙在头上的薄被,却见著了对布满迷蒙薄雾的星眸,那眼神,忙然失措,像只迷了路困在森林里出不来的小鹿,见著那眼神,他在心底原备妥的连珠炮全失了声音。
难道——他气息一窒,她是真的摔伤了脑?
齐姮姮没出声,可我见犹怜的眼神却奇异地揪紧了他的心
第四章
说是有愧於心也好,说是想查出这丫头究竟是否真失了忆也成,总之,薛渐深真就这麽样地让齐姮姮给绑到了身边,连想偷偷开溜都难了。
关於妹妹伤势,齐昶私下偷问过薛渐深几回,显见虽恼她可恶但还是舍不下兄妹之情的,可说实话,齐姮姮装疯是真,那麽装痴呢?
这问题却连向来聪明过人的薛渐深也得不著答案了。
忘记谁是谁不打紧,齐姮姮身边有个耐性天下第一的丫鬟朵妘,不出一天光景,她就帮齐姮姮画出了一张家族亲友仆役总览图,上头标写了人名,居中又是红线又是黑线,明明白白,标清楚了齐姮姮身边所有相关人物的姓名,而其中,想当然耳,亦有薛渐深的名。
“红线代表什麽?黑线代表什麽?”
他曾好奇问了朵妘。
“红线代表喜欢,黑线代表讨厌。”
朵妘据实以答,而齐姮姮与薛渐深两个名字中间,用的,是条比别人都还粗的黑线。
由此薛渐深不难明了齐姮姮在失忆前对於他和‘寻痴’两字画上了等号,都代表著讨厌,深恶痛绝的讨厌。
不过,讨厌是从前的事儿,失亿後的齐姮姮出奇地老爱缠著薛渐深,只因,她说他是她睁开眼後第一个见著的人,虽然,当时的他口气极差,面色极坏。
“薛道长是个面恶心善的人,”齐姮姮说得体贴,“我看得出他对我,是打从心底的关怀。”
废话!他对她,当然是打从心底的关怀,对於这丫头究竟是真失忆还是又在整人,他的确是打从心底的‘关怀’。
她一日不恢复记忆,一日不去寻痴,一日不离开齐坛,那麽,齐昶就得多发一天的疯癫,而他,也随之少了一天的自由。
齐姮姮失忆对众人只一个好处,那就是她似乎连桃花大仙都忘得精光,不再成天喊著恭迎桃花大仙,也不再捉著长剑追著人砍。
至於齐徵夫妇,虽也忧心著儿子的疯病,可这会儿的宝贝女儿一忽儿遭祟、一忽儿又是摔伤了脑子,身上的麻烦事情都忙不完了,又怎能分神去帮兄长?是以也全将女儿该去寻痴的事搁下了,反正另外四个女儿都还没回转,就让姮姮休养休养,待姊姊们归来再谈姮姮求痴倒也不迟。
於是乎,齐姮姮就这麽名正言顺地待在皇城里甭去求啥痴了。
这样的结果出乎齐昶意料之外,却又非他能力所能改变,末了只让他认清楚了一件事情,凡事只要沾上了齐姮姮,那麽,他就别想占半点儿便宜。
不过,这样的发展却对齐昶意外衍生出了项好事,为著照顾齐姮姮,薛渐深被齐徵派去照料那谁也摆不平又怕再犯蛊障的小公主,而朵妘则被改派来暂时伺候那因著疯病将自己砍伤了的太子。
朵妘的本事全城皆知,一个刁钻古怪的小公主,一个中了蛊障的太子,除了薛道人,她是惟一可以摆平这对兄妹的奇人。
像这会儿,水波滟潋,昶日宫中漪水阁里斜倚在竹簧椅中的齐昶支手托腮,目光迷迷离离,瞄望著的,正是那跪在他腿旁用紫缨草、菩提叶、茉莉花瓣泡成的热水正在帮他涤足的朵妘。
“太子!”朵妘没抬头,软软柔荑在男人足上轻舞,软软脆音在男人心上滑掠。“太医说了,紫缨草宁神,茉莉缓气,菩提叶消除疲劳,你可要听话,每天都要用热水泡上两个时辰,时时用热水替补著,还有,你臂上的伤口碰不得水,洗浴时记得提醒小宁子避开……”
“小宁子做事粗手粗脚,”齐昶睇著她微微傻笑,“还是你来吧,妘妘。”
“太子!”朵妘红了脸急急探望,确定四下无人才敢睇向了齐昶,“你病又犯了?”
“没犯,信我,只要你那小主子别出现,我的病是不会犯的!”他伸手握执住那红酡著腮净想著低头的她的手,“妘妘,小时候,我不都这麽叫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