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作理会的啪地一声,薛道人单手扯断了麻绳。
“小心!”
在太监们的惊叫声及床上齐昶恶狠狠蹦起的动作里,薛道人倏然出手,一掌虎地拍落齐昶额心。
众人只见太子身子一软,眼一闭,瘫在床上,继之是皇后及众宫娥窸窣安顿的声音。
嘈杂声中,薛道人落坐於太子身旁,搭著他的脉、翻了他的眼皮,沉吟掐著指。
“中邪。”简单两字。
“中……邪?!”齐徵苦著脸,“讲道长明示!”
“双目浑浊,面泛桃彩,身有桃香……太子最近……”薛道人思索著,“是否曾去赏桃?”
“是呀!是呀!”太子贴身仆从小宁子点头,“太子前些日子听说慈宁寺後山开遍桃花,特地驱了车驾去观看。”
“不但看,”薛道人哼了哼,“他还说了不敬之词,例如花苞太小,花色不艳,大老远来这儿看堆烂泥巴?”
小宁子点点头,齐徵及锦绣都没出声,听起来,这的确是齐昶会说的话,这孩子自小养尊处优惯了,态势向来倨傲且目中无人。
“他说齐坛是个泱泱大国,别说日月山川,连花草走兽,凡有灵之物都该来向他这明日之主跪奉朝拜?”
小宁子没出声。
“这事儿有这麽严重吗?”锦绣在旁小声问道。
“其实太子的态度与贵国皇室素来的观念极有关联,贫道非齐坛人,自中原来此,一路上见齐坛百姓甚少礼佛修道,只供奉历代先祖,”薛道人气定神闲,“这种轻蔑鬼神的想法已然触怒了天地鬼神,长久下去必影响国家命脉。近来贵国是否曾陆续发生些许天灾?”
齐徵不出声,想起了乾旱与虫灾,原来,这些祸事立见都是其来有自!
“天地万物均有神灵,不得亵渎,即便只是个桃花精。”
“太子触怒的……”齐徵因几次教训已起了敬畏,“是桃花神衹?”
“说得好听点叫桃花神衹,事实上这类会作祟会动怒的多属於劣等的妖精类,只是那种未能成仙的小精怪罢了!”薛道人想了想。“春日之际,日月山川俱有鬼神苏醒暂住,太子该是做了玷污桃花精的事儿,那精怪才会趁著贵国运势正低之际向太子弄了祟,蒙蔽了他的神智清明。”
齐徵怒瞪著小宁子,那小仆从只得支支吾吾道出。
“太子实在桃台下头对著树干……解手……”
齐徵与锦绣红了脸,身为堂堂一国太子竟在野外就地‘方便’?
“这就是了,”薛道人道:“花精都是冰清玉洁的处子,哪容野尿亵渎?这才会怒而作祟使得太子成了这副德行。”
“既然知道了原因,还请道长指点如何化解。”
“这祟障怨念极深,不是小道之类的茅山道士粗浅法术就可解除的。”
“解不得?”齐徵急得全身是汗,“难不成这孩子就得这样浑噩一世?”
“那倒不是,是有个解救之法的,只不过麻烦了点。”
“请道长明示,只要有办法治好这孩子,再麻烦朕都不怕!”
“桃花精是个女子痴性,要解此祟需得著落在痴子身上,需找出世上五个各具痴性的男子,用他们的些许活血共涂在桃枝干上,就能破除此障。”
“痴性男子?”齐徵听傻了眼,“什麽意思?”
“凡人均有执性,”薛道人解释著,“执性过了头便属痴,嗜酒乃酒痴,嗜书乃书呆,嗜吃乃饕餮,凡此类推,定要此男子有著比常人更胜百倍的执性方可称痴,他们的血对破此障具有神效。”
“还有,”薛道人续语,“不仅痴,还要热,这五个男子需得正浸淫在情爱里,痴性配情热,拿来拜祭桃花精是最有神效的。”
“快!立刻去帮朕贴出榜单……”齐徵虎吼,几个陪侍的大臣慌得急急跪倒在地上。“广徵天下痴性男儿,只要肯自动献上热血的,朕重重有赏!”
“不!”薛道人摆摆手,“这样子是不成的,皇上,徵求不如亲求,诚意不足求来的痴血亦无法打动桃花精,最好是由太子身边的亲人至外亲自求痴,动其心,将其痴念转为浓浓情爱,这样的热血方有神效。”
“道长的意思……”齐徵再度傻眼。
“太子是否有妹妹?”
“是的,”锦绣急著出声,“他底下还有个小他五岁的亲妹子。”
“只一个?”薛道人摇摇头,“皇上可有其他嫔妃所出之公主?”
“除了十五岁的姮姮,”齐徵点点头念道:“朕四个妃子梅妃、兰妃、竹妃及菊妃亦各育有一女,分别是十八、十七及两个十六岁,她们……”他不确定著嗓音,“与此事有关吗?”
“她们与太子有手足之亲,自然,此事许还得著落在她们身上。”
“道长是说……”
“天下何其之大,浮在贵国领地内访求痴者,恐非至痴,皇上皇后想救太子殿下,最好……”薛道人抚著山羊须。“派五位公主出齐坛亲求天下至痴,动其心,央其愿,自愿献上痴血,进而破除此障。”
齐徵与锦绣面面相观,太子固然要紧,可,女儿们也是要紧的呀!
让五个女孩儿抛头露面到外头去寻个痴男回来,还得设法让对方喜欢上自己?
即使事成,那反过来他不是得面对著女儿们个个嚷著要嫁的烦恼?
而这些她们寻回的痴子又真会是适合她们的良人吗?
齐徵锁紧了眉心,半天出不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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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後,姮辰宫里——
还没进房齐姮姮就已然睇见了那背对著她抽搐著肩膀的朵妘。
当然,她不会笨到以为自个儿的贴身丫环在笑,她知道,朵妘在啜泣,伤心的啜泣。
“公主!”
听见足音朵妘起身,急急抹泪,可那红通通的鼻头和红柿般的眼泡儿却是骗不了人的。
“没事干麽在我这姮辰宫里哭得淅沥哗啦地?”齐姮姮在躺椅上盘腿坐定,漠嗓中毫无怜意,“有本事,你该去昶日宫哭给那疯子听,许不成,能像孟姜女哭倒长城般哭跑那劳什子的桃花精。”
昶日宫,齐坛皇太子齐昶寝殿。
“公主!”朵妘抽了抽鼻,神情微带窘迫,,“你别胡说。”
“我胡说?那好,朵妘,”齐姮姮顺手抄起几上九连套环把玩,“你倒说说你在哭什麽?难不成是我这做主子的虐待你了?”
“没有、没有,公主,”朵妘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似地,“皇城里谁都知道你对奴婢是最好的了。”所谓最好,指的是她被整蛊选的次数居众人之末。
“你能这麽想就好。”
叩地一声九连环瞬间破解,齐姮姮连看都没多看就扔远了去,无趣之极!她抬起了炯亮的眼眸。
“这年头乖巧又忠心的丫责不好找,尤其,我这姮辰宫里有本事待久的人太少,人来人往,那些下人里除了你和烧饭的徐婆婆,好些人我连模样都还没瞧清就换了人,这会儿若连你都做得不开心,那麽,我这做主子的岂不让人笑话?”
朵妘没出声,这句话本身就是个笑话,除非向天借胆,否则皇城里谁有胆敢笑话姮辰宫主子?
而就算真有不怕死的人敢笑,那行事向来无顾忌的小公主又怎会放在心头上?
“不打哑谜,朵妘,你是在担心太子?并且……”齐姮姮拉长了语气,“怨我没出门寻痴为皇兄解蛊?”
朵妘低垂蛲首咬咬唇,半天才挤出了声音,“奴婢不敢。”
“不敢?!”齐姮姮发出了怪笑。
“嘴里嚷著不敢,心底,怕已怨上了百日。”她掏掏耳朵不经意,“不只你,八成整座皇城里的人都在叨念,只是不敢来当面质问我罢了,不说旁的,方才又被母后叫了去,晨昏定省,说的又是同件事情。”
“既然大家都这麽说了……”朵妘鼓足勇气抬头望齐姮姮。“公主,你是不是好歹也该有个动作了,太子那个样儿,你又不是没瞧见,好端端的一个人,怎麽、怎麽就成了那个样儿了?”话没完,朵妘泪水又开了闸。
是呀,这几个月来整座皇城上上下下就是忙著太子的疯病和公主寻痴的事儿,在薛道人提出以寻痴解蛊的法子之後,第二日天没亮,奼云宫里就传出了长公主齐奼奼寅夜带了个丫鬟离开皇城的消息,隔几天,是带了一大袋金元宝的三公主齐姒姒,接下来,是陪了个贴身护卫的四公主齐珂珂。
连二公主齐娸娸,原是以四处派人搜山寻隐者方式‘求’痴的人,徒劳无功後,由齐姮姮替她确定了个峨媚山乐痴方向,亦於两个月前离了皇城。
言而总之,五个公主里只有那与大皇子同父同母的同胞妹妹齐姮姮全然没有动作。
噢,这句话不对,这些日子齐姮姮倒也没闲著,她去打了几次猎,布了百多个陷阱,造了个双槌独辕车,发明了种新式的三轮踏弧板……她是做了不少事情,只是,没一桩叫做‘寻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