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地之上,青草绵延,是一对追逐中的人影。
渐渐奔近,才睇清了策著快驹奔在前头的是个美丽又爱笑的少女,在她身後,那高踞在骏马背顶的是名气宇轩昂的男子,一对璧人遥遥行来,男的俊、女的俏,美中不足的是,男人乌簪高髻、白袜蓝袍,那一身赫然是个道士的打扮。
修道之人不论私情,换言之,男人与少女之间不当有情,只是外表相配罢了,论理是当如此,可人心多变,谁又能预测下一瞬,他们之间会发生什麽事情?
不过,在这一刻,薛渐深可以确定的是,这丫头,当真一点儿也不像个失了亿且心情不好的病人。
齐姮姮在肩上握了张弩,那是只以赤红色枣木所制的上等弩,具有准确及省力的两大优点,它的弦是以苎麻为材料,重七、八钱,中央扣箭部分以鹅羽之管剖开,内侧削空,浸水软化之後卷於弦上长约两寸,最终将弦涂上黄腊而成的。
至於弩箭,以竹为杆,箭羽用的是金竹叶并以麻绳紧紧缚上,以减低弩箭射出时的空气阻力。
这些细节都是齐姮姮告诉他的,这只弩是她自个儿设计的,言谈之际,她看来满是得意。一边沉默听著,薛渐深一边忍不住要观著她起疑,她说摔得祖宗八代是谁全给忘了,却还记得如何去制做一张弩?
不过,平心而论,撇开别的事情不计,他对这丫头原先的印象倒是起了变化,她是贪玩、爱耍弄人没错,可似乎就因著她的聪明及好动,所以才会那麽闲不下来,才会那麽不整人就不开心的吧!
她一直想找个好的对手陪她玩,可偏偏遇著的人都斗不过她,除了接受耍弄外毫无招架能力,或许她也想停手,可憾於始终未能棋逢敌手,所以才会这麽收不住势。
那一天,她突然叹了口长气,撂了句,“聪明,还真是寂寞!”想来真是有感而发的。
至於他自己,长这麽大,所有心力都放在奇器、奇技、冶矿的研制上,从未将注意力放在任何女子身上过,在他的认知里,女人除了绣花绣凤,除了烹茗煮膳,除了爱哭会闹,似乎就寻不著旁的代名词儿了,可直至遇见了齐姮姮,他才知道原来,在这世上还有另种女子。
一种明明生就个娇美女娃儿模样,却全然没有小女儿憨态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就叫做齐姮姮!
“公主!”半天追不上齐姮姮,薛渐深只得出了声音,“别再跑远了,後面那堆护驾的侍卫早让你抛得老远。”
“抛远就抛远吧!”齐姮姮没回头,单手策著马,眼神一迳梭巡前方草丛,“既没本事追上我,又哪有本事保护我?还有……”她回过头对他嫣然一笑,“这里是皇家禁地,谁敢来找麻烦?我这柄神弩已许久未见夭光了,今儿个不晒饱了日头是不回去的。”
嘴里话还没完,她已然眸采灵动,弩箭一发便向草原那端射了过去,而胯下的马亦被她夹紧著加速跑了老远。
“当心点,你毕竟是齐坛公主,随时都可能有觊觎索命的人……”
乌鸦嘴!
齐姮姮骂人的话还未出口,身旁却突然响起了咻咻的羽飞声扬。
怎麽回事?我的箭怎麽会往两旁飞呢?
这样荒谬的念头甫一涌起,她才察觉身子竟被人在奔马上捉起提了过去,回过神来她总算弄清了身旁箭羽来自於後方追兵,而将她提抱过去的,是薛渐深。
被他护在怀中,虽在危急里,她却还是没忘将头探出,数了数後头边发前边追赶不休的刺客,她啧啧有声。
“要命!那些蒙著头脸的不速之客竟有百人之多,这麽大的阵仗倒是少儿,可见咱们俩命都满值钱的,亏我整日狩猎,今日,竟成了被人追猎的标的!”她抬头看他,“道长哥哥,老实承认,那些家伙到底是来杀你的还是杀我?”
失忆後她都是这麽喊他的,不只这,还有另个称呼叫‘山羊胡子’,老实说,这两个称号他都不太喜欢,但谁在乎呢?他与她的生命,不过交集一瞬,喊什麽对他都不重要。
“这会儿还有分别吗?”
薛渐深不在乎的轻哼著,一个倾身将怀中的她压低了头,果不其然,几支飞羽就这麽咻咻咻地自两人头上飞掠而过。
“当然有分别,如果他们要杀的人不是我,那麽,我干麽陪著你逃命?”
“这话有理,要不,”他故意策缓了马势,“我放你下来,你跟他们问问清楚再决定逃不逃吧,”
“别!别!别!”她伏在他怀里发出银铃乐笑,“和你开玩笑的,快跑吧!”
“笑成这种样,你不怕?”
“不怕!”她将弩搭上了薛渐深肩头,以他肩头为基,朝後方追兵眯著眼发弩,不多时便听到了後方的哀叫落马声,“猎追兵可要比猎野兽来得有趣多了。”
“是有趣多了,那麽,”他淡淡反问,“你还剩几支箭?”
“箭筒在我那匹马身上……”她耸耸肩笑得无所谓的抛掉了弩,“所以,没了。”
“没了你还笑得出?”
“别藏私,我知道你身上还有什麽铁火丸子的。”
“铁蒺藜?!”他挑挑眉自怀中拿出了黑丸子给她,“这是最後一颗了,不过,公主,你的失忆实在很奇怪,这种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你倒是记得周全。”
她嘻嘻笑没在意他的话,别过头继续注意著追兵,“只剩一颗,那麽,咱们可得留在最後关头审慎使用喽。”
一边笑语齐姮姮一边眯著眼转动著手上的铁蒺藜,一个思绪闪过,她突然往後头距离两人最近的马身上扔下了铁蒺葬,瞬时马儿如遭火焚,尾背上的人被震飞得老远,其他追兵则是震区於火器的威力而稍缓了追势。
“用一颗铁蒺藜杀一匹马?”他懒懒没好气,“会不会浪费了点?”
“你别管,我有分寸,快回头,趁其他人没清醒前我得回那匹马身上取个东西。”
他挑挑眉没作声,依著她的要求勒转了马头回到那匹中了铁蒺藜的死马身边,只见她跃身抵近死马,硬扯下了个东西继之转身向著薛渐深伸长了手,一个施劲他将她拉回了马背,这一下的耽搁却已足够让那些追兵清醒并策马再追了。
“你拿的东西希望够值得,”他哼著气,“两条命!”
“放心吧,我虽是头回遭人追杀,可天赋的保命本事还是有的,喔,对了,道长哥哥,附带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 ”没了弩箭,没了铁蒺菌,没了反击武器,她索性不再往後看,双目晶焕著嘲意一个劲的审视著他细细地瞧。
“以後,我可不能再叫你山羊胡子了,你那胡子没黏牢,方才,已向敌人投诚叛逃去也。”
薛渐深摸了摸唇上,却无法像她笑得如此率性。
激越若飞马蹄之上,一个笑得略带尴尬的男子和个咯咯颤笑不已的少女,在追兵飞羽催逼下继续撒蹄前进,脸上虽是不同的笑容,却是同个样儿地天地无惧。
第五章
在此之前,齐姮姮一直以为自己所设计出的关卡陷阱已算是了得,可这会儿在来到了薛渐深的地下居室後,她才明白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两人骑著快马奔腾了莫约一盏茶时候,他突然牵她跃下马奔入一处密林子里,她原还以为他是想躲在树林里,末了,她才知晓他是要带她躲进‘树’里。
当他带她来到一个约莫需三人环抱的巨大树干前时,他竟然止了脚步。
“干麽不动了?”她左顾右盼观不出所以然,而身後却已传来了追兵的声响,“别告诉我你会隐身术,正打算将我们两人隐身在这大树前。”
“要施隐身术得先全身脱得精光!”
情况紧急他竟仍有心情与她调笑,山羊须飞走後,他似乎也不再像个道士了。
“我无所谓,你方便吗?”
“你方便我就方便!”她无所谓的笑嘻嘻顶了回去,且还自己动手解开了襟领上的盘扣,“奇门遁甲听得多,就是没见识过隐身术!”
他阻下她的动作,摇摇头一脸被打败的神情,“有男人在跟前时少动手解扣,当心引火。”
“解扣子同引火有何关系?”她笑意依旧,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扮痴,“难不成道长哥哥的铁蒺藜是用女人的盘扣来做成的?”
他斜睨她一眼歇下了口舌之争,既知辩不过她,何苦多伤脑筋?
薛渐深将视线转回眼前大树,伸出右手贴向树干。
“对不住,公主殿下,在下不会隐身术,让你失望了。”
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比隐身术更让她咋舌,在他手掌贴近树干时她才睇见树干上有个不太明显的手印子,只见他将右手放入模子里,瞬时间,树皮立儿然向两旁移开,顿时出现了一道门户。
这麽大的一棵树,里头,竟然另有乾坤。
薛渐深伸手将微愣住的她拉进了树干里,树干空心到顶,抬头上观,还可观见一小片的蓝天。进树後,他将左手放入了树干内里另个印模子,接著,原是开敞之树皮缓缓自动密合。林风依旧,鸟语啁啾,巨树如故,可方才还站在树前的两个人还真如隐形般地霎时无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