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再见。」她轻声道别。
他下意识地俪头望了她一眼,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小口小口地吸着大概已经变苦的柳橙汁,望着桌面,似乎在低低哼着什么歌。
在察觉他停留的视线时,她抬起眼,意外地脸红起来,然后对他缓缓地挥了挥手,作第二次告别。
他微挑眉,转身将餐盘里的余物倒入垃圾桶,然后很快地下楼。
赶到和同学约好的KTV,他玩乐了一个下午。最近开始在电影院打工的朋友送给他两张免费的电影票,回到家之后整理东西,挖出背包里那一迭讲义,打算夹在课本里明天才不会忘了带,看着答案空格旁的铅笔字,他不意想起眼镜妹那张好似写着「乖学生」三个大字的脸。
星期一有国文课,当他发现向来对国文超级没辙的自己,因为查找讲义答案的过程而记起了一些些重点时,他只能诧讶地瞪着那些清丽的字迹。
「妳是在教我怎么念书吗?」
下午第一节下课时间,他再次在图书馆里找到她,劈头就这么问她。
「咦!」吕欣欣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回身时差点撞到书柜。
高岁见反射动作地用自己的手掌当肉垫,才让她的额头免于多出一块瘀青的可能。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妳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因为我看起来很凶吗?」常有人说他只要皱起眉头,表情就会变得很凶恶,一副要找谁算帐或干架的样子。
「不、不……不是的!」额头一碰到他的手,她立即退后。
他身上难道有毒不成?
「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她略嫌着急地对他说明:「虽然你看起来的确很凶……那个,我是说,其实、你一点也不凶啊!」
这算是安慰吗?高岁见望住她。
「我问妳,妳故意不写答案而要我自己去查,是希望我能记起来吗?」
「我没有那么厉害啦。」她微微笑着,说道:「只是,只写答案给你不好啊,如果你能自己找到的话,或许念起书来会比较有成就感吧。」
不知道为什么,高岁见忽然觉得她就是知道他对国文相当没辙的事,可能是因为他是自然组的,所以容易让人有那样的联想吧。
他略带讽刺地说:「那还真是谢谢妳了。」让从来不念国文的他居然可以对着课本超过三个小时。
「不客气。」她真当是他在向她道谢而露出笑意。
高岁见一怔,真的很想说:妳……有毛病啊?
「咦!」她疑惑地望着他。
他也凝视住她,沉默须臾,忽然放低声音说:「那个……我和妳交往的事,我是指那张字条,其实--」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她立刻低下头,打断他的话。
「什么?」高岁见颇感意外地问。
「我不会跟别人说……字条的事情,我不会说的。」深深吸了口气,她缓慢地抬起脸,牵起一抹笑,「我不会造成你的困扰,所以,像这样就好,不必做什么特别的事,写作业或讲义都行,偶尔见个面之类的……好不好?」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近乎恳求了。
高岁见心里充满困惑。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
难道她真的这么喜欢他吗?喜欢到即使不公开也希望能和他交谈见面?他们之前并没有太多的认识啊,只是因为一张字条留言而已……她是真的喜欢他吗?
听到她那么说,本来想要解释误会的高岁见反而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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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里的冷气似乎愈来愈不凉了,也许是空调出了问题吧。
虽然已是十二月,但最近几天气温却突然升高,气象局说今年是暖冬,卖大衣的可能赚不到什么钱了。
穿着一件没扎进裤腰的制服衬衫,高岁见两手插在裤袋里,一迭对折的纸张夹在腋下,边步上楼梯,边无聊地看着窗外。走到二楼自己常来睡午觉的位子,已经有人站在那里。
那张朴素的脸实在太没特色了,每次他都是靠着那副式样老气的眼镜才能认出她来。当视线相对,她缓缓露出笑容。
他点点下巴作为响应,接近她问道:
「妳真快。」他们约的时间是第五节下课,才刚刚打钟而已。
「因为我上一节提早下课了啊。」她微笑答道。
「喔,是这样。」他将讲义丢在桌上,拉开椅子落坐。她却仍杵在一旁,没有坐下的动作。「妳干嘛站着?坐啊。」他侧首问。
「嗄?」她不知为何发出错愕的声音,然后说:「我可以坐这里吗?」
望着她异常期待的神情,他有点不明所以。学校图书馆是公共的地方,当然谁都可以使用。
「妳不是要来帮我写作业吗?除非妳有事要走……」
「谢谢你!」她很快地对他道谢,一手拉齐裙襬,很慎重地落坐。端正坐定后,她低语道:「我一直都很想坐在这里看看呢……」
「为什么?」闻言,他问道。「这张桌子有什么特别的?」他总是坐在相同的座位上睡觉,只是因为喜欢隐密和安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先是明显一愣,面颊随即泛红,笑道:「没有啊,因为看起来好像很舒服。」
哪里舒服了?座椅并没有比较柔软啊。他不懂,只说:
「妳这节真的有空?」他是惯性逃课。
她笑着点头。「上个星期老师就已经说了今天要自习。」
他觉得她真的给人一种模范学生、好孩子的感觉。
「喏,这是国文老巫……老师出的新作业,这次比上次还要多。」他将讲义推到她面前。
她说希望和自己偶尔见见面,他讶异归讶异,却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发现自己书桌上又堆了成迭的待写讲义,才忽然想起她。或许是带着试探意味吧,他用写作业这种超逊理由在扫除时间找上她,可是,她竟真的答应了。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昨天她原本拿着垃圾桶、却在看到他出现时松手掉在地上的吃惊表情。
望着她,她正好轻浅地笑了一下,腼腆对他道:
「我们的国文老师是同一个吧,她习惯在期末的时候印很多讲义喔,会比较辛苦……啊,其实也还好啦,我很乐意帮你的。」她说错话似地补充,然后又很正经地道:「不过,这次也一样,我只帮你找答案喔。」
那无所谓,反正不管怎样,都要比自己埋头苦思找答案轻松多了。高岁见睇了眼她,忍不住想:为什么她要为他做这种事?他们都是即将在下学期面临联考的高三生,像他们班,每回考试的排名都相当激烈,现在就连要借个解答都很难,就算他和她不同类组、没有利害关系,她自己也是要念书的,为何还要为他花费时间写作业?
如果是熟识朋友还有话说,但是,三个星期之前,他根本不认识她。
支颐看着她将课本和笔记放在桌面,连同上次,自己已经欠她两回人情了。于是他开口道:「妳数理哪里不会?我现在有空教妳。」
她眨眨眼,道:「不用了啦,」
「为什么不用?妳帮了我,我还没帮妳,这样怎么算成交?」他说到做到的。
「其实……」她露出羞涩的笑意,惭愧地说:「我很笨……所以、所以你一定教不会的,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没试试看怎么知道。我那么讨厌国文,妳上回也让我记得一些重点了。」虽然现在又全忘光了。
「真的不用啦。」她用双手握住自己饱满的笔袋,还是婉拒。「你是数理资优生,我的程度很差,不敢给你看到……」
她怎么知道他是数理资优生?他有讲过吗?或许曾说过吧,只是忘了而已。
「那,在妳眼里,我这个要求妳帮忙写作业的人,国文程度也是很可笑喽?」他挑眉道。不是讽刺她,只是有些看不惯她那种退缩的样子。
她紧张地连忙说道:「怎么会呢?能成为数理资优生就代表很优秀,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啊。」
她的态度好诚恳。突然被这么用力地称证,高岁见反而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反过来说,我好的部分也只有那几科。」不是他谦虚,而是阐述事实,造作或客套那种事他做不出来。「我对数理很有兴趣,所以才念得比较好。像国文那样的科目我就觉得无聊,无趣又不重要的事情,我通常都不会浪费脑容量去记。」
她怔愣,半晌,缓缓地低下头。
「啊……是这样子啊。」她轻瞇着眼,笑容淡淡的,似乎带着点自言自语般地道:「那真是……没办法的事呢。」
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她的语气有一丝落寞。
「什么没办法?」他问。
「没有啦,」她摇摇手,振作起精神道:「那我要什么时候拿给你呢?只要你有空就行,我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