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坐在驾驶座上的高岁见唤着她。
吕欣欣微愣,随即小跑步接近,礼貌开口道:「你好。」
他坐在车里,仰头望着她。他不说话,也没有其它动作,她只能静静地等他响应。
半晌,他忽然勾起唇瓣,说道:「虽然妳跑得那么喘,但是,不好意思,其实,我又忘了带。」他的笑容显得相当不负责任与轻浮。
「……咦?」她呆住,真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打开车门,对她道:「我要回学校拿,不如妳跟我一起去吧。」
「我……一起?」她厘不清状况。
「这里有画红线不能久停,妳快点上车!」他急急催促道,不时望着后面,察看是否有警察照相。
吕欣欣见状,不知为何竟也觉得紧张起来,只好急急坐进车里。
车子本来就没有熄火,她才一坐进,高岁见就立刻放下手煞车驶入车道。
「把安全带系上。」他提醒道。
她眨眨眼,好像突然醒过来般,要确认似的问道:「那个、是要去你的学校拿?」
「嗯。」他目不斜视。「安全带。」指着她身上,又重复一次。
那就不会太远,来回大概十五分钟吧。她默默地拉好安全带,总觉得自己会在这辆车上实在莫名其妙。
只是拿个东西而已,不必太在意;把东西拿回来以后,就再也不用和他见面了。一直想着这件事情的自己,和此时此刻和他坐得那么近的自己,都让她觉得好像笨蛋一样。
他没有和她说话,为了避免尴尬,她也低头不语。
沉默的气氛难捱,几分钟之后,她觉得目的地应该要到了,遂抬起脸来,不料,窗外往后飞逝的景色却让她震惊地瞪大双眼。
她迅速坐直,面对他着急道:「你、你不是要回学校吗?」为什么他们会在高速公路上?
美丽的青山,宽广的道路,加上统一时速标志,入目的是标准国道风光。
高岁见笑了笑,道:「是要回学校,不过我有其它的事要先办。」
「你刚才没有讲啊,那我--」她慌张得不知所措。
「我现在开着我老师的车子,要先去新竹工研院帮老师送货,然后我要到那边的大学研究室找人,有些仪器的问题要交流一下。」他从容地补充今日行程。
「你怎么……」虽然不大确定,但是,她真的有种不受尊重且遭到算计的感觉。
「嗯?」好整以暇地继续开车。
她握住拳头,纵然心里感觉不满,结果还是忍住。靠着椅背,她慢慢地深呼吸,教自己平静下来。闭了闭眼再张开,她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开心。
这样根本不对。就算她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得到这是他故意的。
他是在捉弄自己吗……一定是吧。但……又是为什么?
「你……请你借我手机,让我打通电话好吗?」她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刚刚只告诉堂姊要出去一下,但照现在这种情况,肯定时间内是无法回去了,她不想让堂姊担心。
「打给谁?昨天和妳约会的人吗?」他笑着随口问,感觉像是闲话家常。
自己昨天的确是和堂姊出去吃饭,于是她没有多想就说:「是啊。」
「不好意思,我的手机没电。」
她一怔,不禁错愕地抬起眼眸。那种赌气的拒绝说法,怎么听都觉得是个借口,她真的真的完全无法理解!
「妳不大喜欢和我在一起是吧?」他突兀地开口道。
闻言,她惊讶地望住他的脸。
只见他悠闲的侧脸带着点吊儿郎当,说道:「那就拜托妳忍耐了。没办法,我的记性不大好,像是同学的长相,朋友的约会,老会忘掉一些事情。反正下次一定又会忘记,干脆带着妳,这样反而比较省事。」
记性……不好吗?不是的,你是因为觉得不重要才会下记得。她很早以前就非常深刻地体会过了。
心脏猛烈一颤!她像是泄气的皮球般垮下肩膀。
「……如果你是因为我的态度让你不快,所以才这么做,根本没有必要。」这样解释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她垂首低语道:「对不起……我并非讨厌和谁在一起,我只是单纯的很难相处,就这样而已。」
在他眼中、对他而言,她已经不在乎自己会有什么评价,反正那一点意义也没有。
「很难相处?喔,难怪我看你们同学会的照片,妳都没有出现。」他目视前方,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生气,却开口吐出很过分的话语:「妳是那种只能帮别人拿相机的人吧?」
「……对啊。」她毫不反驳。
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却还是没有看她。在到达新竹的两个小时车程里,她也只是望着窗外,不再说任何一句话。
把文件交付工研院的任务很快便完成。他们只停留了短暂的几分钟,吕欣欣甚至没有下车。不过在抵达工科大学时,高岁见熄火停好车,对她说道:
「不知道要多久,妳和我一起来。」
她叹了口气,只好跟着他。走到某一栋建筑物的三楼,本来以为只要在外面走廊等就好,他却要她一起进入。
她从来没见过工科研究所的实验室,一眼望去好像办公室的座位,好多台计算机,隔壁才是放仪器的地方:那些仪器她看都没看过,也根本不懂。因为觉得自己完全是外人,所以她并没有多瞧,且感到相当不自在。
「我来了。」高岁见和里面的几个人打招呼。
「等你很久了。老师在赶,实验做不完,真是累死我了。」几个人很快地聊了起来。「听说你们系上今年又引进一台气体源分子束磊晶机,这样几乎所有Ⅲ日到Ⅴ价的半导体都可以成长了……」
他们在讲些什么,吕欣欣一个字也不明白,她好想离开,才悄悄走了一步,头发就被拉了一下,她只能停住回头。
「那是之前的老问题,我看我那些学弟的实验数据走向也不大理想……」
高岁见一手拿着计算机打印的表格和对方讨论,一手却拉着她的发梢制止她走开,视线根本不在她身上。
为什么要这样?她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有人发现了她的存在,对她报以友善的微笑。高岁见却直接挡在她面前,对那些人道:「还是要直接看仪器比较准确,」他回头瞅住她,指着一旁的角落,道:「那边有椅子,妳坐在那边等。」
然后几个人就进了仪器室。
她只好听话地坐着,幸好没有其它人来跟她说话,否则她真不知该怎么应对。本来就不整齐的头发被拉乱了,她干脆解开松紧的发圈将头发放下来。
实验室有两大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他们在里面的情况,吕欣欣注视着高岁见和人讨论时的认真面容,不知不觉竟忘了移开目光。
要看到他正经的模样是很难得的事情。因为是他擅长的领域,只有在面对他感兴趣的东西时,他才会露出这副表情。
想起他上文科课时总是在打瞌睡的往日回忆,她忍不住笑了。
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啊。笑意渐渐苦涩,她轻缓地敛下眼睑。
他说她讨厌和他相处,会这么质问的他,一定不知道,每次看到他,她都有什么样的挣扎心情吧?
不用害怕,没什么好紧张的,她总是这样安慰着自己。然而庞大的愧疚感仍压得她无法喘息。
她曾经对他撒谎,很过分地欺骗了他;虽然她已说过好多次对不起,但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原谅她,现在她却又当作不曾发生过般地和他相见交谈。
没有勇气说出真相的自己,其实根本是在骗人吧。
只要想到这点,她就无法正视他。
如果,他认得她,记得她所做过的事,她会无法再面对他。
就连……站在他面前都办不到啊。
不要再见面、不能再被他吸引,她总是如此反复地告诉自己。无论哪一种现实都是相同的结果。高三毕业前那个不堪的错误,被他遗忘的自己的确伤心,但若是因为那样而被记住的话,却可能更悲惨。
他给她的回忆,她放在心底深处怀念;可是她给他的,她却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想起。
「发什么呆?」高岁见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出声拉回她的注意力。
她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但是,无论以前遗是现在,她都保有不可告人的卑微秘密,无法坦然面对他。
她轻缓地牵起一抹笑,那笑意令他明显地停顿住。
「可以走了吗?」她问。
「……走吧。」他回应道。
两个人并肩下楼,吕欣欣微笑道:「你做的事情好像很难,连他们都要请教你。」
「他们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有些仪器或学的东西还满相近的,稍微交换一下意见。不过有时候我的确是要去大学部教实验,只是被我教过的人通常都会有挫败感。」他平淡说道。
,她叹哧笑了出来。
「我真的能够理解呢。」她也被他教过,真的会很想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