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算是吧,他是我亲戚的孩子。」
「是您夫人那边的,还是──」
「嗯……是。」这种小村庄的人好奇心尤其重,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很优秀耶!我见他在树下朗诵诗词,念得可流畅,是不是打算要进京赶考啊?」
「这……还差远了……」童大夫拭去了一滴冷汗。他知道阿久会背关雎,但也就只这一首,而且还背不完整。他可是连李白都不认识,更别提孔孟那些古圣先贤了,别说进京赶考了,就是跟眼前这些庄稼汉斗起词曲儿来,也远远不及呀!
「童大夫,您莫谦虚,您这屋子一向只有您跟小那,现今多了一个男子,让人不想偏都难……」众人挤了挤眼,都咧开嘴笑了起来。「是给小那找的夫婿吧?我们看这人相貌英俊、举止优雅,还一脸聪明相,您老跟小那要享福啰,真是羡慕啊!」
「呵呵……」童大夫只好跟着苦笑。
依他多日来的观察,这个阿久几乎是没有什么常识,可若因此而认定他是个白痴,又不太对。他好逸恶劳,喜欢享受,叫他做什么,不论是为长者折枝、抑或挟泰山以超北海,他皆谓:「我不能也!」
一个白痴,给他吃喝就应该言听计从,可这阿久啊……唉……唉……唉……
「童大夫,您叹啥气?」
「定舍不得他家闺女了。」童舒那被退婚的事,整个村子都知道;而童大夫拼命到林家讨回公道的事,大家也都知道。童舒那回来以后,童大夫便宣称他家闺女就当未曾出阁过,从此与林家老死不往来。
童大夫跟童舒那都是好人,村里头大家都顺着他们的意思,绝少谈到童舒那被退婚的事,有也是关起门来偷偷的讲。其实,不说被退婚或她脸上那青色巴掌大的胎记,光说年纪啊,过了今年就廿五了,就算嫁人,能生得出孩子吗?
跟他同年的姑娘,许多人的孩子都快十岁了。
只有阿春家不计较,阿春喜欢童书那,但阿春他娘却是图着童大夫的家产、童大夫的衣钵。她说她才不在乎童舒那的年纪或是胎记,生不出孩子来倒好,等她家阿春掌权了,再讨几房年轻的小妾,到时要几个孙子没有?
只是苦了童舒那心性那么良善的一个女孩子……
可阿久的出现,亮了大伙的眼睛,除了阿春他娘曾抱怨对方那副长相非精即妖外,大伙儿可都是乐见其成。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们瞎起哄什么!不用看病了?」童大夫拉下脸,模样严肃了起来,大家赶紧正襟危坐,不敢再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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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找到妳了。」
童舒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工作,背影缩得像一颗小球。
她抬头看着阿久,笑着说:「你在树下念书,舍不得吵你。」
他跟着蹲在她的身旁。
「你在做什么?」
「你猜呢?」
地上摊着生长约三、四年的桂笋,切成一节一节的,还有棉线和一些纸跟颜料。
「你……要做纸包竹笋?这笋子太老了,不太好吃吧?」他还挺喜欢笋子的,不过他喜欢的是刚冒出芽的嫩笋子,可不是这种已经变成竹子的笋子。
「不是吃的。」她笑。「我是要扎纸鸢。」
「纸鸢?」
「扎好了以后可以在空中飞,很好玩的。」
「是吗?」原来是要做在天空飞的玩具,这有什么意思?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做?」
「……好吧。」他本来想拒绝做这么落伍的玩具,可是又有点想跟她一起做,他喜欢跟她一起工作、看她认真的模样,有时看她额角渗出一点点晶莹的汗水时,他会有冲动想用手指拭去它,但都克制住了。
他不喜欢做一些自己不能理解的动作。
「你想做什么形状?蝴蝶还是鸟?还是你要做美人?」
「我、我做飞碟好了。」
「飞碟是什么?」
「圆圆的……」
他跟她把想要的形状剪好,她做的是小鸟。
「原来你是想做大盘子啊?」
他点点头。然后两个人便拿起毛笔开始把颜料着上去,童舒那很仔细地将小鸟着上五颜六色,看起来很是灵巧;阿久的大盘子则全部上同一个颜色,灰灰浊浊的,很不起眼。
「这纸鸢要飞上天空,颜色多一点比较好,会看得清楚些。」
童舒那看着阿久的纸鸢,有点不赞同,这灰浊浊的大盘子,飞上青空还找得到吗?
「放心。」阿久自信满满地跟她一起制作骨架,先用棉线牢牢固定好,再绑上提线。
「做好了!」童舒那欢呼,手里扬着纸鸢。「到山上放风筝去!」
「好啊,到山上去,我也想顺便去河里乘坐小船。」
「去河里乘坐小船?」她傻傻地重复一遍他奇怪的愿望。
「山里有很大的河流,我想在优游的水波荡漾下,躺在船上睡午觉。」
「那河流……有点急耶……」他该不是指她抓鱼的那条河流吧?先别说那溪流可否泛舟,就是可以,那舟在哪里?敢情他真以为山里野渡无人舟自横,随时都会有一叶扁舟躺在河床上等着他不成?
「没关系,我不怕。」
「那好吧。」他都不怕了,她担什么心!「我们去玩吧!」
提着装满食物的竹篮,两人背着两桶水、带着两只刚完成的纸鸢,到山上放风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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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飞得好高喔!」童舒那的小鸟吃到风,扶摇直上,瞬间飞到好远的地方,只看得见天边一抹鲜艳的身影在晃动。
阿久的大盘子,可能是结构有问题,要飞不飞的,像背了龟壳要登天的龟仙人,匍匐地往天空攀登,极缓慢的,扑、扑、扑地……咚……就摔到地面了。
「飞碟坠落了。」阿久看着他的风筝说。
「好玩吗?」
「不好玩。」
「别这么说嘛!」童舒那同情地望着登天不成的龟仙人。「那我的纸鸢给你放好了。」
他接过童书那的小鸟,没留心的瞬间被扯了一下,往前扑了一步,这小鸟才吃到风就变成大力士不成?
「风大,当心点!」她笑着看他。他放纸鸢的手法很拙劣,也许他根本没有放过纸鸢,也许还有许多有趣的事他都没有经历过。
他曾经说过,他的生活就是等日出日落、等一天过去。
她想要让他玩许多好玩的东西,想要教会他许多事物,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以让自己快乐、可以不再说日子只是等日出日落。
「小那,风的力量好大啊,都看不见你的纸鸢了,它是不是飞走了?」
「你觉得力气大,就表示它还在跟你斗呢,如果它飞走了,就轻飘飘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他拉了好一会儿,很累,他的体力不是很好,于是把纸鸢交回给她。
「你放吧,我在旁边看就好了。」
「也放够了,我把线收回来。」她仔细地将线卷回线轴,还没卷完,线却突然断了。
「啊,线断了……」她抬头望着亲手做的小鸟飞到无际的天边,渐行渐远……
「我把它抓回来好了。」他看着她望着天空的失落模样,突然开口。
「抓回来?」她转头看着他,断了线的纸鸢怎么抓得回来?她摇摇头。「不了,走了就走了,该走的必定留不住。」
从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以后,她就放弃了对所有事物的执着,只有今天拥有、此刻快乐才是真的。
「妳不可惜?」
「你可惜你的大乌龟吗?」她反而笑他。
「什么大乌龟?」
他顺着她的眼,望着不远的前方,那只像龟壳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飞碟。
「哪里像乌龟?」
「慢吞吞的……很像啊!」
「那乌龟我不要了!」他任性地嘀咕着。明明是飞碟还飞不起来,小鸟都飞走了,你飞碟跩什么?活该被当成乌龟!
「那……给我,我要。」她跑过去,把被他抛弃的纸鸢由地上拾起来,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你要一只不会飞的纸鸢做什么?」
「我喜欢。」
「妳真奇怪。」
「你管我!别玩了,去吃午餐吧。」她指着大树,拉着他跑过去。她打开竹篮子,铺好布巾,拿出馒头跟水果。「吃点东西吧。玩了这么久你饿不饿?」
「不知道。」他说。不过还是坐到她的身边,接过一个白胖胖的馒头。
「你不知道你想不想吃对不对?还是说,你其实不知道想吃是什么欲望?」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人有好多欲望,吃跟睡只是基本的。基本的需求满足以后,还有好多不同的物欲,像是想要得到一些金银财宝、名声地位,还有权力啦、长生不老啦、感情啦……总之,要一个一个说,恐怕说上几个月也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