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应加深了她的不安,她不懂他为何不肯抬头看她。
「不管怎样,我年纪比妳大,社会经验又比妳多,我应该更有判断力,更理智──」
「我爱你。」不想听到更多自责的话,她轻声打断他。
三个爆炸性惊人的字眼,登时把花拓轰得不抬头都不行。只见他一脸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她、她、她爱他……是真的吗?可能吗?会不会是他还没睡醒?还是他有幻听的毛病?
「我爱你,花拓。」她重复,这次并指名道姓。她的话少,领悟力却不比任何人差。昨夜,她便认清了自己的感觉。
她好爱他,想永远跟他在一起,想一辈子看他、听他弹琴,想在未来的每个日子里都搂着他的身体入睡,想在手心发冷的时候有他的大掌温暖,想把他那颗别人都看不见的正直、善良的心当作珍宝收藏着……
有那么片刻,花拓觉得自己好像要飘上云端,但这份狂喜,不多久便被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惊慌淹没。她的告自来得突然,就在他因昨夜的罪恶而饱受良知谴责时,就在他毫无心理准备时,杀得他措手不及、兵荒马乱。
她的笃定、她的毫不保留,这时忽然变成了千斤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慌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只困兽般来回走动,就是不敢再接近床一步。
「宇净,妳……我……我们……」他六神无主地搔乱头发,想说点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
黎宇净将他的态度解释作懊悔,小手不禁揪紧了床单,脸上出现了不解和更多的受伤。
他停下脚步,脸上神情错综复杂。「我……我足足大了妳八岁,也一直尽力想把妳当妹妹看待……」
「兄妹之间不会发生昨天晚上的事。」难过之余,她只听到「把妳当妹妹」,却未听出他语中的挣扎。
「我知道……」所以他现在才会陷入这种令人想哭的境地。
她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你一点都不爱我?」
「我……」花拓胸口一窒,心烦意乱不已,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听我说,宇净。」他试着向她解释自己的感觉。「我向来对未来的伴侣有种特定的期许,也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哪类型的女性最适合我……」
「你不能直接回答我吗?」她无法理解,爱与不爱有那么复杂吗?
「事情没有妳想的那么简单,我总相信有天我会找到心中那个理想的对象,可是现在妳……我……我们之间出现这种……状况,对我来说是个很剧烈的转变,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
那种感觉,就好像原本天在上、地在下的世界,突然被人只手颠倒过来,他在一时之间根本难以调适自己。
脸色有些发白,她咬了咬唇瓣之后做出结论。「所以你是说,我并不符合你心目中的理想。」
他呆了呆,久久没搭腔,点头也不对,摇头也不对,只感到心中乱成一团,毫无头绪,却没想到沉默有时也算是一种回答。
她畏缩了下,垂眸盯着和被单纠缠着的手指,好半晌没作声。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花拓突然好痛恨、好唾弃自己。
当她终于再抬眼看他时,神情就如两人初见面时那般波澜不兴,教人读不出情绪。她不懂狡诈,不懂伪装,但是她懂得隐藏。
「我懂你的意思了。」换言之,他不爱她。
「妳懂?」他不禁讶异。他都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了,她怎么会懂?
她不再多言,掀开被单下了床,花拓赶紧转过身子,尽管在昨夜之后这么做有些可笑,他还是坚持着非礼勿视的礼貌。
很快地套上睡袍,黎宇净走向门口,静静地留下一句:「我回房去了。」
「宇净……」他开口想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那道纤细荏弱的背影,看来犹如娃娃般不具生命力,他心中一阵刺痛。
但是他能说什么呢?如果他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感觉了,他要怎么对她说?
他呆站了不晓得多久,直到一阵熟悉嗓音从楼下传来。
「阿──拓──哈──啰──有人在家吗?」
花拓下楼时,花似蝶正好打发走出租车司机,关上了前门。
「姑婆,妳回来啦,日本好玩吗?」
「还不是老样子,又不是第一次去!」花姑婆睇着他。「干么这样愁眉苦脸的,不欢迎我回来啊?」
「哪有!」他赶紧否认,深怕被瞧出什么端倪。「妳的行李就这些?」
他笨拙地转移话题,一方面实在没脸让长辈知道他干了什么蠢事,一方面也不想让老喜欢自作主张的姑婆,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刻掺进来穷搅和。
花似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都快中午了,你怎么连下巴胡子都没刮?」怪了,一向对自己的相貌敏感、坚持仪表干净的侄孙,居然有脸上出现胡渣的一天?
「我……那个……刮胡膏用完了。」人生变色、世界大乱,谁还会想到剃下巴新长的胡子!
他走向行李箱,避开精明的视线,花似蝶也没再追问。
「宇净人呢?」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人家?」
花拓差点绊倒,他照顾的可比姑婆要求的多得多了。
罪恶感再次袭来,他忽然好想向姑婆自首,求她把多年没用过的家法请出来,把他狠狠教训一顿,最好把他砍成十段八段,省得他还得面对自己造成的一团混乱。
「宇净……她在客房里,可能在看书。」他简单地说道,尽管胸口仍因提及那个名字而起了一阵骚动。
「喔。」
「姑婆,妳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
花似蝶斜眼睇着他,不免暗叹侄孙改变话题的技巧实在有待加强。
事情真的不太对劲。
先是他没像以往一样,指着她的Shopping成果骂她败家,然后又忘了刮胡子,还编了个只有智障才会相信的理由……太反常了。
「我无所谓,你待会儿问问宇净想吃什么。」
不急,她迟早会查出家里在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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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的气氛很怪异。
花似蝶的目光从默默吃饭的女孩,移到同样低着头扒饭的侄孙,然后回到黎宇净,接着又落在花拓身上。
至交的孙女安静寡言,这点她老早知道,但是她一手拉拔大的阿拓居然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太不寻常了。原本还指望这小子能开导宇净,让她活泼些,没想到他自己反而化身成忧郁小生,这其中大有玄机。
还有啊,女孩白泡泡、幼咪咪的粉颈上多出了一、两处可疑的淡淡红印。她纵横情场多年,如果连种草莓是什么样子都认不出来,那可真是白活了!
「唉呀!」她把碗筷一放,突如其来的举止把花拓吓了一跳,黎宇净只是如梦初醒般地抬了下眼,接着又低头吃饭。
「姑婆,发生什么事了?」
「你才发生什么事!咒我啊!」花拓的关切为他赚来一个白眼,然后花似蝶露出笑容。「我替你们两个都买了礼物,差点忘了,我去拿来。」
「吃完饭再──」不等他说完,花蝴蝶似的高龄美女已翩然飘走。
餐桌上只剩花拓和黎宇净两人。
他悄悄地瞥着她,心中尽是纷乱难解的情绪。两人的关系变化得太快、太剧烈,他几乎要暗自庆幸姑婆在这个时候扮演着缓冲的角色。
然而,眼看着她再次退缩到那个保护她多年的隐形隔膜之中,他又感到心痛和无限怜惜……
这时花似蝶拿着礼物出现。
「宇净,这是给妳的。」她笑吟吟地将一个纸袋递给她,后者眨了眨微讶的大眼,怔了下才取出纸袋中的东西。
「大热天的,妳怎么买丝巾给人家?」花拓看着那柔软的浅紫色布料,忽然觉得「丝巾」的形状不太对。
「啧,你少土了!宇净,妳别理他。」花似蝶接过布料,开始向她解说。「这里有两个隐藏式的小扣子,扣在脖子后,然后把两个比较长的衣角拉到腰后绑起来就行了。有天我在涉谷逛街,一看见它就觉得非送妳不可。」
黎宇净还没说话,花拓又有意见了。
「穿这种衣服睡觉,背上不着凉才怪。」什么不好买,买件像肚兜的东西送人,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
「这不是睡衣。」花似蝶柔声指正。
「不是?」花拓震惊地放下饭碗,脸色转青。「姑婆!妳不会是要宇净就穿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光着背在大街上走吧?!」
「宇净的皮肤那么好,露一点有什么关系?配上牛仔裤或短裙,既性感又可爱。台北街上多的是穿得更清凉的妹妹,你别那么古板。」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几乎要拍桌子了。「妳不要教坏她好不好!外面的坏人有多少妳知道吗?穿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在跟色狼说『欢迎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