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他,几乎说出心头的恐惧,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我想回去了。」
花拓忧心地端详着那张小脸,但是不再追问。
「对了,刚刚『船长』跑掉之前,妳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
她一顿,随即弯腰拍了拍独眼狗的头。
「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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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妳女儿,不管怎样都是妳的责任!」
「我女儿?!没有你的种,我一个人生得出来吗?你想得倒好,丢个拖油瓶给我,你自己好跟那贱人双宿双飞!」提高的女性嗓音有些尖锐刺耳。
「这种话妳也敢说,也不想想是谁先勾搭上个有钱的姘夫,人家决定移民到美国,妳也不要脸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
「少装出那副骗人的慈父样!我不要女儿,你就要?要不是你贪图你老头名下的那笔财产,怕不照顾他的孙女会丢掉继承权,恐怕你早八百年前就把她打包送人了!」
「是啊,妳崇高……」男人讥讽地笑了。「没有了我爸按时拨给妳的那一大笔『教养费』,妳会这么好心地每年照顾女儿六个月?不知道那笔津贴供妳置装和购屋够不够?」
「你……」女人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么无耻的杂种,当初我就该拿掉孩子,也免得今天还要看见你这副嘴脸!」
她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楼梯顶端,一双清明的眼眸看着楼下两个大人相互指着鼻子谩骂,女人原本漂亮的脸孔此时扭曲得丑陋,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只觉得那道高大的背影冷硬无情,而且遥不可及。
忽地,男人转过身,她怔了怔,又惊又喜地发现他不是她预期的那个人,而是她无比喜爱、散发着善意和温暖的那张桃花脸,她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子。
「过来,宇净。」面带桃花的男人朝她伸出手。
「好。」她怯生生地一笑,毫不犹豫地往前跨出一步。
就在莲足落下的同一瞬间,轰隆地一声巨响,看似坚固的楼梯竟毫无预警地在脚下崩塌,她惊慌失措地挥舞着小手,想攀住那个嘴角噙笑的男人,但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她而去。
「花──拓,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她嘶喊着,却惊恐地发现喉咙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她不停地下坠、下坠,坠入无底的黑洞,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那张桃花脸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
黑白分明的眼眸霍然睁开,梦魇遗留下的恐惧,像只无形的大掌攫住她的颈项,她必须使力吸气,才能把氧气推进肺部。寂静的黑暗中,只听闻类似劫后余生的喘息,而不见床上人儿的无助。
梦境中,过去和现在交迭成一个超现实的次元,既诡谲又真实。
她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心跳缓慢下来,也等待着惧意消退。
好一会儿后,她下了床。
夜深人静,连「船长」都在后院的狗屋里睡得正香甜。
黎宇净赤着脚来到花拓的房间前,举棋不定了好些时候,才轻叩了叩门,等了老半天却得不到响应。片刻的迟疑之后,她伸手推开了门。
皎洁的月色透过玻璃窗洒落房内,她毫无困难地辨识出床铺上睡得正熟的颀长人影。
小说中的男主角,即使在睡梦中都有着极佳的警觉性,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惊醒。看来花拓并不适合当个英雄人物,他睡得跟死猪一样,对于房里多出一个人毫无所觉。
黎宇净只踌躇了片刻,便轻盈地爬上那张空了半边的大床,跪坐在他身侧,偏着头端详起趴卧着的男人。
花拓沈睡中的脸庞,少了平时的不羁,倒多了几分祥和以及一丝孩子气,她猜想他并不知道,他在睡梦中的面容其实和他温柔的本性相去不远。
像是要将睡容刻在心版上似的,她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伸指戳了戳那裸露的臂膀。
「花拓……」
「嗯……」他翻了个身,细微而规律的打呼声继续着。
「花拓……」她又戳了他几下。
剑眉蹙了蹙,他模糊地咕哝了两声,挥手拍开干扰,仍不愿醒来。
「花拓。」她再接再厉,这回葱指加重了力道。
终于,紧闭的眼睑颤了颤,像是感受到她的坚持,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撑开双眼。好不容易集中焦距后,一张在夜色中显得苍白、并覆着一头漆黑长发的脸孔映入眼帘。
「啊──呀──」有鬼!他吓得浑身一震。
咚!惊惧之间,他滚下了床。
「我睡不着。」一袭白色睡袍的女鬼幽幽地开口。
咦?那嗓音听起来很耳熟。他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一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小灯,一手拍着胸脯压惊。
「宇净?妳什么时候进来的?」还一点声音都没有,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我敲了门,可是你没听见。」她依然跪坐在床上。「我睡不着。」
「妳睡不着也不必这样吓我啊……」他搔头嘀咕着。
她一语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更正,盯着他的身体──住下一看,他猛然想起自己习惯只穿着一条三角内裤睡觉,一阵热潮猝不及防地袭来,他反射性地用双掌掩住重点部位。
「转过头去!」他命令道。
她抬眼望着他,疑惑的大眼正写着显而易见的「为什么」。
「我先穿上衣服啦!」他焦急地低吼。
「喔。」恋恋不舍的目光终于移开。宽肩、窄臀,那副结实的身躯其实真的满赏心悦目的。可惜。
花拓迅速地套上堆在一旁的T恤和短裤,骨子里极其保守的他,实在不习惯让近乎全裸的身体暴露在异性的视线下,尤其对方又直瞪着一双大眼,根本不知要掩饰目光。
「好了。」他通知她转过脸来,这时才注意到过于惨白的面容,两道眉毛不禁一拧。「妳怎么了?」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
「是不是作恶梦了?」他关切地问。
她迟疑之后点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彷佛彼人当头棒喝,花拓这下可完全清醒了。
「什么?!那怎么行!」他惊叫。即使在开放的二十一世纪,男女之别还是存在的吧?
再一次,她无语。
或许是那彷徨无依的语调,也或许是那渴求的眼神,他忽然感觉她亟需自己的陪伴,态度不觉软化了。
他左思右想,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警告道:「我可能会打呼。」
她点头。「你会,我刚刚就听到了。」
一根根的黑线在他额上冒出。
「不过很小声,没关系。」她福至心灵地补充道。
他忍住不让面颊的肌肉抽搐。「就只有今晚而已,改次要是妳又睡不着,试着数羊。」
「好。」她自动自发地侧躺下来,式样保守的白色无袖睡袍长到脚踝,除了那两只白嫩的手臂之外,没露出什么不该露的地方。然而,在一个男人眼中,这副纯洁模样反而更教人想入非非。
她也未免太信任他了!
花拓在心中低咒着,决定把灯熄了,眼不见为净。接下来,他躺回床垫的边缘,为了拉远两人的距离,索性背对着她,闭上双眼,动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稍早弃他远去的睡虫仍不见返回的迹象,而背上传来那种遭人注视的烧灼感,更是令他难以入眠。
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教人难受……
「宇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
「睡觉的时候把眼睛闭起来。」
彷佛没听见他的话,她反问:「你转过身来好不好?」
他睁开眼,在心中衡量。他很怕自己会因此而后悔,但若是不依她,恐怕他到天亮都别想睡了。
「这样妳就会听话睡觉?」他确认。
「嗯。」
无力地叹口气,他僵硬地转身面向她,不料她也同时将身子挪近,出人意表地伸手环住他,似是急欲汲取温暖,她把小脸埋入他的肩窝。
如果花拓的身体原来算是僵硬,现在也已彻底的石化了。
她到底有没有把他当男人看哪?
彷佛他还不够凄惨似的,这时他发现看似清纯的棉质睡袍底下,并不存在那个法律应该强制女人穿的、叫做胸罩的东西,而紧贴着他上半身的柔软娇躯,已全然唤醒原就蠢蠢欲动的男性欲望。
「宇净……男女授受不亲,妳不应该……」他喉头发干,嗓子变哑,连话都无法说完。
「我喜欢你的身体,好暖,好舒服。」她自顾自地低喃。
是的,她需要他的体温伴她入眠。
她需要他的怀抱抵御恼人的恶梦。
她需要他。
带着某种迫切的语调扯动了他的心,原本要将她推开的大手,改而落在她身后的床垫上,即使掌心没碰触到她,这个姿势也已将她纳入怀抱中。
为了避免欲火焚身,他痛苦万分地闭上眼,在脑中弹奏起贝多芬名为「悲怆」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