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云遮明月,光半洒。司马世族设置于泰山的居所,是一座庄严素雅的山庄。
司马锋芒在花厅内享用美酒,清澈的双眼睛荡漾著笑意。
司马历与妻子如待审的罪人,站在他面前等候发落。
“今天,过得真愉快。”他抚摸著残余红痕的脸颊。
二弟与弟媳交换目光,不约而同的直打哆嗦。
“你们都告诉她了?”司马锋芒举著酒杯端详,是夜光杯,质地如美玉,单薄似清脆的竹片,反映出的光亮如月下的清水。他顺著杯身的反射,看著弟媳,眼角微扬。“我当初命你勾引历儿,背叛她。你们今天在山顶上将整个过程之曲折,描述得很详尽嘛。”
弟媳畏怯的躲到二弟身后。
“你们倒也说说,当她听见你们说出真相时,表情是如何精彩?”夜光杯的光芒,折射到司马锋芒的脸上,柔和得像月色的清辉。“你们不觉得应该向我稍作描述,作为慰劳我牵成你们结为连理的回报?”
司马历觉得他话中有话,但自己听不出个究竟,只得往深一层推测,一迳劝说道:“大哥,你别再欺负典雅了。”
“你身旁已经有人了。典雅的事,不必插手!”司马锋芒睨了二弟一眼,出声问著在旁偷窥的弟媳:“他这么惦记别的女人,你不生气吗?”
“我和他一样牵挂典雅。”弟媳不愿与司马锋芒对峙,躲在丈夫身后,柔弱的回话。
“有雅量。”司马锋芒不屑的瞄她一眼,接著看向弟弟。“看来我们不是同一种人了?”
夫妻俩再度视线相交,难以回答。一边是见不得人好的兄长,另一边是成全他们,无辜受罪而起意报复的朋友。他们站在哪一边都不合适。
“大哥。”司马历惶惶的先提问:“难道你还想对典雅──”
“不应该?”司马锋芒截断他的话。“她一巴掌打得我热血沸腾,我几时受过这等屈辱?”
什么宋家和司马家从此各不相关──他司马锋芒没答应!
“量小非君子,大哥。”弟媳叹气。
“我只知无毒不丈夫。”他蔑视回应。
司马历苦恼道:“可,是你先对她──”
“你们是同伙,自不可能为我设想了。”司马锋芒说得仿佛众叛亲离,世道沦丧。“无所谓。我已知敌人有几个。我会更谨慎的继续与她暗斗。”
“值得吗,大哥?”司马历明白无法打消司马锋芒的念头。大哥对宋典雅的执著既隐密又深刻,根本是自找借口,谁又能劝退他?
“你还是舍不得她?”司马锋芒仍介意二弟与宋典雅曾有过婚约。
司马历一看一听,了然于心,摇头苦笑。“大哥,你总是盘算著要整她,强调必须讨厌她,一颗平时冷静自持的心,只为她扭曲。全部感情放到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身上,怎么能快乐?”
司马锋芒闻之色变,险些握不住手里轻薄的夜光杯。
“用不著你教训我。”他脱口而出,语气严厉至极。“滚出我的视线!”
“求之不得!”司马历带著妻子悻悻然退出花厅。
厅外,一道阴柔的洁白身影,等候已久。
“段总管。”司马历见到他鬼魅般无声无息的站在那儿,有些惊吓。
“我听说了。”段总管似有顾忌的看了厅内一眼,意有所指的问:“他如今能理智地与人谈话么?”
“你自己去试试吧。”
花厅内外点起了明亮的烛灯,光灿明媚。段总管走了进去,人却如同步入深不可测的阴暗里。
“你来了。”司马锋芒的脸与平常同样和煦,没有失控的痕迹。“外面的人怎么说?”
宋典雅在泰山批斗他的事情,想来已经广为人知了吧?
段总管心不在焉的瞅他一眼。“你介意?”
司马锋芒不是个在意蜚短流长之人。他只想知道,外人的看法对他将来的计画是否会造成影响。
“说三道四的人自然不少,不过人人都喜欢你。”拥护司马锋芒的民众,出人意料的占了多数。“他们倒是希望宋姑娘能对你动情,两家重新缔结婚约。你似乎被形容成痴心之人,为爱不择手段,虽可恨亦值得可怜。”
“呵。”司马锋芒听得发出怪笑。“可怜?”
“你干脆顺道向宋姑娘提亲去,重续姻缘。你觉得如何?”
“别人不要的东西,我更不屑。”司马锋芒目色发冷。
“谁不要她了?你二弟?听说是你穿针引线介绍你弟媳认识你二弟,再唆使她与宋姑娘结为知己。你则躲在幕后,策画她横刀夺爱。”连他也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一场浩大布局,是不?”耗费了他经年累月的功夫。
段总管摇头暗讽道:“坦白些不好么?”
司马锋芒是十分聪明之人,自然听得懂他的暗示。
“为何你们都说我对她有别的感情?”他有些控制不住激动。“我只是讨厌她而已!”
不断惦记著欺负她,不断强调著对她的讨厌,全部感情都放到不愿意喜欢的她身上──自己能获得什么?
司马锋芒突然思及二弟的话,顿时沉默下来。
“我接到消息,郑州旱灾严重,部分城镇无米粮蔬果,流民暴乱。商号在那一带的经营却蒸蒸日上,明显有人趁火打劫。官府希望你派人去整顿一番。”
司马锋芒遭他离题的话语转移了思绪,精神微微混乱。
“你别把话题岔开。”他的心仍旧记挂著宋典雅。
“你先专心处理商号之事,再与宋姑娘纠缠吧。”总管有督促的责任。
“长公子。”厅外有一人凑近,出声提醒。
段总管看向司马锋芒,司马锋芒耸著肩说明:“我派去监视她的人。”
说完立即转头问向厅外的人:“有消息了?”
“据观察,宋姑娘有意入郑州!”
“郑州?”司马锋芒咀嚼著,眉眼泛开天星一般的流光。“不正是急需我专心处理的地方?”
段总管按捺不住笑了。“她或许风闻了相关消息。”
“她在配合我?”司马锋芒掩不住喜悦。
“你们俩,一个样。”损人不利己。
司马锋芒心神飞离了,看不见,听不著,只知抓住了某个把柄,沾沾自喜。
她在等他──去追她?如此明显,配合他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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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 颠峰客栈
宋典雅走入休憩的角落,不时注意自己的掌心,盼望多回味一些感觉,那份碰触司马锋芒脸颊的温热。
多少天没见他了?她让他丢脸,他一定更加讨厌她了?
可他知道吗,他没有输,她也没赢。她还在等,等著、等著,心就僵在一盘死局里了。
店小二送来茶壶,放茶叶,摆茶杯。
茶水沾喉,一道温热沁入脾胃。宋典雅安静得像隔绝身外之事,不动不听不看。一点胜利的感觉也没有,心悬著放不下,怕那人不来追讨那记耳光的耻辱。
她已到达开封了,他几时才会追到她身边?
“姑娘。”一人漫步而近。
锦绣的丝质衣袖晃入宋典雅眼帘。一切,像早有安排,早已注定。
他语调如水,含笑介绍:“这是我们栈内上等好茶,长恨水。”
宋典雅瞅著衣袖,循视他的手指,他的指间执著白玉杯。
“你来开封了。”她不看他的脸。
他迳自坐到她旁边。“历儿安排给你的眼线,我一条一条连根拔起,铲除得干干净净。”
如此,她再也得不到他的小道消息了。宋典雅取过他的茶杯,高高举起,当著他的面倾倒在桌上。
滴答──如雨在下,清净的桌子立即濡湿。一桌的长恨水……
“脸还疼么?”她冷漠的问他,还回茶杯,手移往茶壶。
“你的手不疼了?”他反问,眼角暗飞,带起惑人的神采。
宋典雅一手飞快的攫住他的下颔,一手提起茶壶往他嘴里灌。
司马锋芒依顺的饮尽热茶,慢条斯理的拭擦嘴角。“我是主,你是客,蒙你如此热情招待,实在是盛情难却。”
宋典雅冷笑。“我是怕无色无味的不净药物太容易得手,独自入腹,未能与司马公子一同分享。”
他先她一步到客栈,有机会做手脚。她信不过他!
“呵,宋姑娘变得懂事多了。”司马锋芒伸出手,按住她饮用过的茶杯。“知道分享为何物。”
他举起茶杯,看了一眼,还剩三分满的茶水。
“可惜,做得还不够。”他微笑凝视她,含住她双唇落过的杯口,饮尽余留的茶水。
宋典雅禁不住注视他的唇,感到自己的嘴忽地有些干。她记起他曾在一个月光幽暗的房里,也是用他那双柔软的唇,一次又一次狂妄的轻薄她。
“你对其他人也这么无赖么?”她拧起双眉,不动声色的调节紊乱的气息。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捉弄她,欺负她。她应该憎恨他的,但至今她从没真正的讨厌过他。若非此次他做得太过火,安排不相关的人与她结成加己,再背叛她夺走未婚夫婿,她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能气愤到失去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