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之间,他探出手摸向天空,陡然强烈地渴望着想知道那个叫宁静的女孩,她的脸是不是和她的声音一样,甜美且真实地存在……
铿地一大声响,他的幻思被一颗正中额心的球给打断了。
「对不起!对不起!老天爷!我真是头猪!」
连声的焦急道歉伴随着一股独特气息,夏天知道是她却不出声,任由着她跪直在他面前,一下高一下低地又是呵气又是检查他额上肿包。
她靠得他好近好近。
同往常一般,她对他总是毫无戒心,她向来只会想到他是个瞎子,却忽略他同样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十七岁少年,一个已经开始会产生性幻想的十七岁少年。
她在他身前上下移,他虽然看不到,却可以嗅到她的汗水味,以及感受到她的身躯偶尔会不小心地碰触他。
一下之后又是一下,他不禁要想象起如果能将她整个搂进怀里,他能对她做些什么有关于禁忌的事呢?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坏的,他起了惭愧。
他大可以跟她说,说他没事,说他好得不能再好,但他并没这么做,他无法抗拒这种似有若无的顶级感官享受,虽然他知道这么做有些卑鄙,他是在利用她的同情心,但他就是无法抗拒。
他喜欢享用着她的关怀,喜欢独占着她的心思,非常非常。
「还疼吗?」
宁静终于停下了动作认真问,他垂着脸,因为怕他的惭愧会写在脸上。
他是因为微惭而无声,但她却紧张了,「小天,你在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他终于压下心里的惭意而再度抬头,「我只是在想,对于一颗肇事的球该如何索赔?」
「索赔?!」宁静瞪大眼睛,消化着他难得一见的幽默,片刻后才再开口,「你说呀!」她在他面前跪直,拍拍胸口一副海派样,「只要我办得到的,无条件照办。」
「两个。」他比出两指。
「什么两个?」她不懂。
「我要两个赔偿。」
厚!他一定是属狮子的,才会这么「狮子大开口」!
「没问题。」为了表示豪气,她二话不说用力点头。
「第一个,告诉我一项『哇呜哇呜』冰里的配料。」
她微讶,没有想到他的索赔会是这个,虽然不懂,但她还是很爽快公布,「芡实。」
芡实?这是什么东西?他微哼,幸好是用交换条件,否则他永远都别想猜出这种怪东西。
「OK!第二个赔偿,我想要摸妳的脸。」
宁静闻言讶异更甚,她甚至还转身瞪着小毛,想着是不是该先找人将这家伙抬到医院去,看他是不是已经被K成了脑震荡?要不向来避她唯恐不及的夏天,又怎会提出这种诡异要求──想摸她的脸?
「你是不是晕了?告诉我这里有几根手指?」她伸出三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动着。
「妳才是晕了。」他嘲笑她,「妳忘了我是瞎子?」
是喔!她懊恼地捶捶自己的猪脑袋,没理会身后小毛等人的窃笑。
「摸吧。」
听见他再也不避讳「瞎子」这词,她不禁乐开怀,什么都无所谓了,她闭上眼睛,当作是在玩游戏一般。
他的手缓缓移近,好半天才能摸到她脸上,一开始他将五指摊开,这才发现她的脸好小,一个巴掌似还盈不满,然后他将长指滑下她的下巴,尖尖的,像水蜜桃的尖端,只是不知是否也同桃子一般软嫩?
念头一起,他用两指掐了掐她的脸蛋,他一掐,她便哇哇叫,打去了他的手。
「是摸不是掐!」她搓抚着红通通的脸蛋,龇牙咧嘴着满脸不爽。
他在心中偷笑,脸上却端着面无表情,他再次伸手,她连忙闪开,语气不善的开口。
「你还想干嘛?」
「我还没摸完。」
「都掐过了还没摸完?」干嘛,想借机报仇啊?
「掐归掐,和摸无关。」
他抬高手指,指着那还挂在他额头上的肿包。
一看之下她消了火,只得再度抓起他的手摸上了自己脸蛋。
「摸快一点!我今天还要回家帮忙洗米煮饭……」
她还说了一堆话,说得不甘不愿的,但他全然没听进去,一只热热的掌努力地在她脸上巡游,包括她长长的羽睫,细细的黛眉,包括那分别生着两颗小圆珠的耳垂及小巧的耳廓,包括她嫩嫩的唇瓣以及发线……
努力地,像个画家一样,他东拼西凑地试图在脑海中将她的模样画出来。
「妳有酒窝?」
「那叫梨涡!」她出声纠正,「酒窝是要笑了才会有,梨涡是始终存在的,在医学的观点上,那只是一个表皮组织上的瑕疵……」
她絮絮叨叨,他细细巡游,两人都没注意到四周早已围了几圈子的人。
她跪着,他也是的,他一寸寸仔细触摸着她的脸,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还为他们框上了金边,让他们像煞了商店橱窗里那种面对面许愿的爱心娃娃,尤其,他们都生得好看,更让这幕橱窗式、框了金边的画面更加赏心悦目了。
小毛和妞妞等人再度互换个眼神。
这这这……真的很暧昧耶!
不管老大承认不承认。
球局草草结束,没什么输赢,只一个额上「赢」回了个肿包的夏天似乎挺有收获的。
自从操场上这一幕「摸脸」经典在村子里被传开来了后,村里人每回提起那个瞎眼男孩,都将鬼屋男孩自动改成了──那个宁静的夏天。
宁静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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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候,夜已不远,浪声摆荡,其中夹杂着琴音悠扬。
净白沙滩上躺着一辆单车,单车不远处有个女孩趴卧在沙滩上,支颊撑首,虽是认真倾听,却在无意间打了几个呵欠,在她前方有个正在拉着小提琴的大男孩。
一曲终了,女孩跳起身来大声鼓掌叫好。
「这曲子真好!是韦瓦第还是门德尔颂?是柴可夫斯基还是布拉姆斯?」
宁静凑上前热切地追问,夏天没作声,下颔衔紧琴,漫不经心拉起了下一支曲子。
她原是兴高采烈等待,直至发现那是首熟到不能再熟的童谣。
「小星星?」
她按住了他的弓,语气颇不友善。
「干嘛拉这个?我的柴可夫斯基呢?」
「拉那些做什么?妳又听不懂的,连他们谁是谁都分辨不出,我倒觉得『小星星』挺适合妳的,要不『小蜜蜂』也可以。」
「这是一句侮辱!」她抬高下巴,一脸挑战。
「这是一句实话。」夏天只是悠然自语,他摸索到了琴盒,将心爱的小提琴收好背在身后。
宁静有些泄气,没想到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还是察觉出她的慧根不足,可她是真心想要进入他的音乐世界与他共翔的。
甩甩头懒得再想,她恢复了笑靥蹦近他,拉着他的手甩了甩,「那你什么时候会拉柴可夫斯基给我听?」
他倒没拒绝她,「等妳分得清楚他们究竟谁是谁的时候吧。」
她嘟嘟嘴不太开心,「那是不是还得要很久很久呢?」
他耸耸肩,「对个瞎子而言,他最多的东西,应该就叫做时间吧。」
「你愿意教我?也愿意等我?」她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没作声只是点点头,却能感受到她的小手传来的浓浓喜悦。
他黯下心思不懂。
不懂她老爱跟着他这看不见的废物厮混玩耍,他还会偶尔发发少爷脾气,还会三不五时嫌弃她懂得太少,她难道都不会觉得很委屈吗?
货真价实地,她是个小笨蛋!
回程是上坡路,虽是条平直的产业道路,但宁静的单车仍旧骑得非常吃力。
这一点在她方才载着他顺溜滑近海边时压根没想过。
她一心只想着能和他分享海风,想在沙滩上听他拉小提琴,忘了去考虑回程的问题。
「让我下来用走的吧。」
其实一开始夏天就这么说了,但她却不肯,她说他看不见,如果一个失足跌下山沟那才真是麻烦呢!
「不用!」宁静咬紧牙关硬是不肯,是她自己硬拉人家出来玩的,自然就要把人好好地送回家去。「我、我可以的,你只要坐好别动,我真的……啊啊啊!」
匡当当地龙头收不住,单车连着她和他一块往旁边摔下,跌进了路边约有十多公尺深的山沟里。
单车滚了几圈,支架和钢圈都变形了,宁静回过神来的头一件事情就是那还被她压在身下的夏天,在方才落下的一瞬间,他虽然看不见,可还是用着自己的身体抱紧着、保护着她。
她从他身上爬起,天色已暗下,她只能看见他脸上擦破渗着血,至于他身上的其它部位,她就看不清楚了。
「小天!小天!你有没有怎么样?」她着急地大喊。
夏天皱皱眉张开眼睛,伸出手,却是为了去摸索她,「这句话该是由我来问妳的吧?」
「我没事。」她摇头兼自责,「都是我不好,逞强又任性,连跌下来都还压住了你……你快告诉我……有没有哪里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