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千絮对老人家露齿一笑。
安然就是知道儿子言出必践的性格,才敢这样豪赌。这该说是安可仰骑士风范,或是老人家教儿有方呢?
「安老先生,您这款条约的边际效益很高呀!」
「好说,好说。」安然努力维持扑克脸,得意的神色根本掩不住。「不过这小子钻法律漏洞,竟然给我当一名『人头律师』,其它时候都在干他自己的冒险事业。」
「您应该感激我起码还愿意当个『人头律师』。」安可仰冷笑一声。
「所以你今天进来就是为了告诉我,经过这许多年,你决定做个背弃承诺的小人了?」安然脸容一肃。
「非也非也。」安可仰又笑了,这回笑得极端邪恶。「我翻身的日子终于到了,记得你在我哥大法学院毕业的那一年怎么说吗?」
安然真的想不起来了。
安可仰非常乐意提醒他。「你说:『儿啊,等你成家立业之后,我就可以不再管你了,在此之前,你还是得听我的。』」
「那又如何?你小孩是生了,可现在女儿不归你,婚是结了,香云早就跟你分手。你哪一点符合翻案要件?」
安可仰微微一笑,挽起身旁女人的手。
「因为我已经有认真交往的对象,不是炮友,而是交来成家的那种对象。如果结婚代表刑满出狱,现在就是保释期,我要求重审条约,还我自由。」
梁千絮呆住。
他……他……他在讲的人是她吗?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他之前没说过……他们并不是……他……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你是认真的?」安然狐疑地盯着两人。
「真的。」安可仰平静地望着父亲。
安然深思的神情与儿子像极了。虽然他对梁千絮的认识还不深,尚未明白她吸引儿子的特点何在,但她确实和以前那些扭扭摆摆的艳娃大相径庭。或许,儿子终究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谅你也不敢拿这种事骗我。保释期打算定多长?」安然终于问。
「这种事哪说得了准?说不定交往个两年,她就把我甩了。」他耸耸宽肩。
「两年?」安然拧起浓眉。「不行,太长了,最多一年!你也不想想自己已经三十三岁。」
慢着,他们现在在讨论什么来着?
「我……」梁千絮回过神来。
「卓别林到了七十岁照样生小孩,伍迪艾伦直到六十几岁才娶现任的艾伦太太。」安可仰反驳。
「但是……」她还想插话。
「卓别林和伍迪艾伦不是我儿子,他们高兴几岁结婚都不干我的事。」安然断然说。「一年,这是我的底限。」
「其实……」她举起手。
「一年?」安可仰搔搔下巴。「好吧!暂定一年,不过我不敢打包票,只能尽力而为!」
砰!一声椅背往后撞到壁板的巨响。
两个男人顿住,齐齐望向她。
「请你们不要把我当成隐形人一样的讨论好吗?」她站起来庄重地宣布。
半晌,安然选择退出战场。
「接下来是你们小两口自己的事,总之我已经把底限晾出来,你们好自为之。」他傲岸地离开会客室。
「这简直是未审先判!」梁千絮无法置信地目送他出门。
「亲爱的……」他安抚道。
「不要用那种肉麻的昵称来叫我。」她举起一只食指警告。
「姑娘……」
「叫姑娘也没用。」她效法他的父亲大人,往出口迈去。
接待小姐的「谢谢光临」被她隔绝在事务所内。
安可仰立刻迈开长腿追出来。
夏末秋初的热浪将马路上的尘烟闷得更刺鼻了。
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亲她一通,再莫名其妙把她拉到他父亲的事务所,莫名其妙告诉她一些父子过招家族史,最后再莫名其妙宣布他们要交往,只差没直接拍板定案他们的婚期了,姓安的到底将她当咸什么?
「现任的女朋友,未来的未婚妻,倘若再有缘一点,就是铃当未来的继母,我儿子未来的妈,但我想我们先不要谈到那么远好了,一步一步来。」
「……我又把心声说出来了?」她平静地问他。
「大声又清楚。」他的牙齿太白了!
「我、不、要!」她一字一戳他的胸膛。「你听清楚了没有?我、不、要!我不要当你脱离那个不平等条约的门票!」
「妳以为我是为了脱身才跟妳交往?」安可仰的表情滑稽极了。「姑娘,倘若是我不喜欢的女人,再来十纸契约也不能将我往那个坟墓里圈。」
「可是……」她咬着下唇,眼中的神情与其说是气愤,不如说是无助。
「妳一天到晚都在『可是』,究竟在『可是』什么?」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么。
「可是你为何会想与我交往?」
「因为我动心了。难道妳对我一点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他爬梳了下头发,向来笃定的眸底开始出现焦躁。
若没有,今天一早她也就不会莽莽撞撞的跑去他公寓里讨一个答案。
「可是……」
「又可是?」安可仰走到一株行道树下,额头规律地开始敲树干。
「你干嘛啦?路人都在看了。」她羞窘地扯他的衣服。
「好吧,还有哪些『可是』,我们一次说完。」他非常败给她。
「可是……算了,以后想到再追加。」
又来一个不平等条约?他发誓他这辈子注定了栽在八股的人手上。以前是老爸,以后是她。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安可仰盘起臂鹰视她。
「开始什么?」
「开始谈恋爱!」他低吼。
她低头想了片刻,轻笑起来,记忆里曾经有这样的一首歌--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不知结果是悲伤还走喜,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害怕爱过以后还要失去。
难以抗拒,人最怕就是动了情,虽然不想不看也不听,却陷入爱里。
他们的万般迟疑,都是为了那不知是悲是喜的未来。而他们的难以抗拒,也就只是因为动了情。
有些事,不走一遭,是不会知道的。
徐来的清风吹开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迷雾。她伸个舒畅的懒腰,踩起许久不曾跃动的舞步。
「好吧!」
「好什么?」安可仰人高腿长,两大步就跟上来。
「好,我们开始谈恋爱!」她负着手,愉悦地欣赏街景。
他心里绷紧的弦放松了。
「确定?」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跃上唇角。
「嗯哼。」她歌唱般轻吟。
「好,回我的公寓去。」他抓住她开步便走。
「做什么?」梁千絮纳闷地跟着他去。
「做爱!」
叽!煞车--
「你……你……你这个色情狂……」
「我看上眼的女人,从来没有一个星期之内弄不上床的纪录,妳已经损害了我的名誉。为了维护公理与正义,我要求我们一定要立刻回去补做。」他严正声明。
「你想得美!放开我啦!」
尖叫声与大笑声交织进扰攘人间里。动情的滋味,将灰色丛林蒙上一层迷离的粉红。
既然已经动了心,便再没有抗拒的必要。
无论男和女都逃不过爱情,也许应该放心,让爱一步步靠近。
于是,经过这一季青绿的夏,在动心之后,他们终于,开始谈恋爱了--
⊙文中引用歌曲「有一点动心」,由曹俊鸿作曲,厉曼婷作词。
尾声
安:
认识你已经超过二十年了,想想真可怕!我和你同龄,生命中三分之-一的部分也都和你发生交集。
更神奇的走,我们虽然共同生了一个女儿,却从未爱上彼此。
你把我的个性摸得很透,我却觉得每一次见到你,彷佛又发现一点新的东西,永远没有看尽的时候。你这男人啊,太迷离了!当你的那口子缺乏安全感!或许这是我从未爱上你的原因。
之前香云打电话给我,问起你的下落,我们两人聊了一下--题外话,上回梁千絮想找你的时候也打电话问我,怎么你的女人们都把我当联络簿使用?
总之,香云告诉我,她要再婚了。最让我昏倒的不是这一点,她竟然告诉我,她曾经怀疑过,你无法和任何正经女人维持认真的关系,是因为你最深爱的人是我。
我不必告诉你我花了多久的时间才从哽气窒息的边缘被救回来。
我立刻让香云知道她的想法有多么荒谬,然后,你也知道,女人说电话,免不了要把那个共同的男人数落一顿。
结果,我一个「不慎」,就把藏在心里许多年的观察所得讲出来。而香云听到之后,竟然大力支持,让我信心百倍。
于是,我决定,我也要把这个结论和你分享。
我之前算数算错了。你生命中的良家妇女不只我、香云和梁千絮而已,还记不记得你高二那年的暑假?
你看上了北一女的一个班代表,我已经忘了她叫什么名字。总之,你很认真的追她,鲜花、电话、情书、礼物样样来。再加上你这男人天生长得人模人样,人家哪里是你的对手,不久便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