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关上。
安可仰瞇起长眼,寻思自己拿把钉枪将木屋的每个出入口封死,再纵火烧掉需要多少时间。
「哈啰!哈啰!」清泉村里最神出鬼没的头号工读生,气急败坏地从小径上跑过来。「糟了啦,她一定出事了。」
安可仰叹了口气。「又是谁出事了?」
「当然是梁姊啊!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我们家梁姊?」铃当红着眼眶,在他跟前站定。
奇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吻,而且照理说应该是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吻,突然之间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而且还认定梁千絮从此成为他的责任!
「妳花了钱请我当她的保母吗?」安可仰不为所动,举步住主街迈过去。
「别这样,我是认真的。」小铃当忧心忡忡地跟在他身后。「梁姊一大早说要回台北过周末,算算时间,现在早就到了。我想请她帮我带一点精油上山,所以刚才打电话到她台北的家里,她家中的人却说她没有出现耶!」
「也不过就是晚到一点而已,妳也等下了?她就不能临时想到其它的事,先绕过去办完吗?」安可仰翻个白眼。
「可是我刚才问巴士的司机,他也说没看到梁姊搭车耶!说不定梁姊自己定后山的路过去了。你也不想想看最近山里有多不安全,连村长这个老江湖都着了捕兽夹的道,如果梁姊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干脆地应,步伐停都不停。「妳即使想报失踪人口,好歹也得等足了二十四个小时。」
「哎哟,我讲不出来啦!可是我心里就是有不好的预感。以梁姊的个性,如果她说要回家,就一定会直接回家,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乱逛!」铃当气愤地娇嚷。「说不定是你对人家始乱终弃,害梁姊伤心欲绝,所以她决定瞒着我们飘然远走……呜呜呜,梁姊,妳好可怜!世界上有很多女人跟妳一样,瞎了眼爱错了男人,妳一定要坚强起来!」
安可仰的指关节捏出格格的声响,回头给她一个非常友善的微笑。「小鬼,妳显然非常欠大人教训,这一定是家庭教育出了问题的缘故!」
「好嘛好嘛!不跟你开玩笑了。」铃当忙不迭退后一步。「我是说真的,梁姊平常不会一声不响地消失,除非是在手机收不到讯号的地方,否则她一定会让人随时联络得到她。你有空就去帮忙找一找啦!」
安可仰哭笑不得。「我和她并没有比妳更熟,我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再打电话问问她的家人而已!」
「你竟然讲这种话,你有没有良心啊?梁姊可是为了你才伤心远走的。」铃当捂着俏容,用力摇头。
他必须强迫自己不要大吼。「我跟她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我不管!反正你就去隔壁镇打听看看,那个卖车票的小姐认得梁姊,一定会记得她有没有去买车票。」铃当用力想一个可以威胁他的借口。「倘若你敢不帮忙的话,我就告诉村长,梁姊被你逼奸成孕,而你不肯负责,所以梁姊伤心地跑去跳河了,哼!」
她忿忿地转身跑走。
安可仰的下巴简直合不拢。
逼奸成孕?亏她说得出口!要「成孕」也需要时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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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起落了两次,表示她坠入地洞里已经超过四十八个小时。
梁千絮用力揉搓手臂,抹去山洞里的寒意。
前十个小时她仍然会喊叫,当她确定真的不会有人经过时,她颓丧地放弃了。
往上看过去,她滑下来的那个甬道弯弯曲曲,只看得到半边的洞口。太阳已经超过中间线,往西边移动,再过几个小时就天黑了。
她又饿又累,形容狼狈。当初滑下来的时候,一只凉鞋不见了,幸好后来在角落找了回来,只是其中一小股鞋边被扯断,勉强能穿,但不好走路。她身上的清泉村T恤也又破又脏,幸好她这次穿了一条厚厚的牛仔裤,所以两条腿没有受到太大的擦伤。又为了怕太阳晒,出门之前她TT恤外头套了一件长袖衬衫,晚上才能勉强抵御地洞里的潮湿与蚊蝇。
胃咕哝响了一声,她提起背包,走到太阳射进来的光束里,这是整个洞穴唯一明亮的光源。
每次出发回台北,她习惯带半条吐司、一颗苹果和一小瓶矿泉水在火车上吃,如今成为她的救命之粮。由于不知道再过多久才会有人发现她失踪了,她尽量省着点吃。
苹果是生鲜的食物,容易腐坏,所以今天必须把剩下的半颗吃完。她溃累地瘫在光束下,一口一口,机械式地啃着苹果。
在发酸的果肉里尝到咸味,她吸吸鼻子,抹掉脸颊上的热意。
「没关系,再过一、两天汉叔和村长就会发现妳还没从台北回来,只要打电话回去一问,他们一定会知道妳失踪了。」她哑着嗓子,大声替自己打气。
记得她看过一个问题:假若有一天妳失踪了,世界上有哪些人会想念妳?
阿姨和姨丈可能是最后知后觉的,不过他们若知道她出事了,一定会很关心。
她和以前的同事都不再联络了,对那些人来说,她只是社会新闻上的一个名字,他们看到之后顶多轻「啊」一声:「这个饿死在山洞里的女人以前在我们医院工作过。」
清泉村村民应该会想念她吧?对。想到这群认识不久却亲切如老友的伙伴,她心中一暖。
村长铁定会很伤心的,热心热性的大汉叔也一定会放声大哭。老邮差张一文只要自己每回喝醉都是她帮忙送的信,应该也会滴几颗眼泪,还有其它婆婆婶婶妈妈们;心软的她们一定会为她哭得很大声。
小铃当呢?铃当跟她最要好了,每次想跷班都是找她做掩护,所以铃当一定会在她的葬礼上哭两声的。至于那个男人……
安可仰。
她郁郁地窥一角蔚蓝的天空。
倘若她真的发生任何不测,他应该也会为她生起一丝丝情绪吧?毕竟她经常逗得他很乐,冲着这点「娱乐效果」,他若是敢无动于哀,她做鬼都下放过他。
上次在另一边的后山迷路,也是安可仰找到她的,这一次呢?
「你知道我又遇到『山难』了吗?」她抱着膝盖,轻声低喃。
倘若被他知道,他会说什么?
梁千絮脑中浮起他生动的形象。
他嘴角叼着一根青草,老是那身万年不败的旧衬衫和牛仔裤,两手盘起来,似笑非地说--
姑娘,妳是不是故意落难引起我的注意?不必这么麻烦,直接来敲我的门就好了。
啊!可恶可恶,那个坏男人绝对会这么调侃她没错!她怎么可以让他看扁呢?
梁千絮的委靡霎时烟消云散。
哼哼,安可仰,你等着!即使我坠入地洞里,三餐不继奄奄一息,我也一定有办法脱困的,才不会像上次一样孬种呢!
「嘿咻!一二,一二!」她伸展一下拳脚,做做体操,斗志调整到最高值。
第一件事,先设法生火。
严格说来,此处并不是一个「洞」。她的四周全部是泥土和岩壁,右边是一条死路,只有一堵山壁而已,左手边往下延伸,是一大片无尽的黑暗。每天山上固定有几个起风的时点,狂号声便从那团黑暗深处吹过来,似乎那一端尚有长长的通路。
刚掉下来不久,梁千絮曾试着往下走去,看看有没有出路。可是地道湿气太重,从洞口掉下来的树干都潮掉了,虽然她在背包里有打火机,却无法点燃。
她试了半天,耗掉半管珍贵的灯油,最后不得不放弃。一个人在黑暗里瞎摸实在太危险了,她呆守了两日,无法下定决定走过去。
咻飒--凛冽的风从黑暗处?扬而至,起风的时间又到了。
地道的回音层层叠叠交错,彷佛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卷着阴诡的旋风。某个地方持续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她登时想起,矿泉水已经所剩不多。
会不会那里其实有出口?偶尔她会感觉到前方似乎有光影闪动,却又看不真切。昨天她试着走过一次,行出五十公尺左右,对黑暗的恐慌让她又冲回光束之下。
白天的阳光与夜晚的星光是她唯一的光源,她真的应该离开这个定点吗?
梁千絮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双臂,望向浓黑的尽头。
不,这太不安全了。她决定。
每次看恐怖片,女主角总会做一些很蠢的事情。例如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况下硬要往暗处走,结果可怕的东西就等在那个地方。
倘若这是一部电影,她是女主角,场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那么聪明的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摸黑乱跑,她还是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比较妥当。
她重新坐下来,从背包里摸出矿泉水。她仰头灌了一口--水喝完了。
梁千絮瞪着空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