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前,有一次大姊到北方进货,路上遇到歹徒抢劫她的货物,还想玷污她……这时候你就出现了!」曲纱纱满脸兴奋地转述回忆,「听说当时你自骏马上跃下,如同天神般从天而降,一手抓住一个歹徒,随之将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大姊当时就被你的英武身姿迷住了,所以决定以身相许,非君不嫁!」
这个故事中的英雄真的是他吗?身为草莽匪类,关于他的传说一向形容狰狞恐怖,万万没想到在姊妹坡,他第一次成为了正义和光明的化身,深深进驻了一个少女的心田……这让他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也许这个故事是真的吧,他在打家劫舍之余,有时候也会做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事,特别是看到有良家妇女遭到欺凌的时候,因为他最最痛恨大男人欺负弱女子。不过,他实在不记得这件往事。
对他而言,这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他兴致一来喝下的一碗水酒,喝过便忘,从来没想过它们会在脑海中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殷寨主,」曲纱纱忽做恳求状,「既然我大姊生病了,你就代我好好照顾她,好吗?」
「什么?我?!」殷飞龙从沉思中惊醒,一片错愕。
「对呀,我大姊盼望多年,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如果你能亲手照顾她,她一定能够康复得很快。」双手合十,她一脸精灵古怪,「拜托你把那碗鸡汤端给她喝吧,我的未来姊夫。」
「妳不去前院探望妳姊姊?」
「我现在要做午饭,暂时定不开。姊夫你也许没有胃口,可你的兄弟们、我的仆人们,全都要吃饭的。」她嘻嘻一笑,「而且,姊姊醒来后最想见到的人肯定不是我。」
捧着那碗鸡汤,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后院,来到曲安安房中的。
他只觉得一片柔情在心间弥漫,这片柔情像无声的雪花那样轻盈,像糖一样甜蜜。
粗鲁的汉子,狰狞的匪类,怎么能够有如此的感情?就因为听说了一个女子对自己怀着仰慕?
这些年来,他的心就像一块坚硬的石,但这一刻,竟像有人拿着一把小凿子,把这块坚硬的石一片片凿开,发出铛铛铛的声音。
他把鸡汤搁在曲安安的床头,望着沉睡的她。
他发现睡梦中的她有一种纯净的美,不如平时那般市侩奸诈。他的目光差一点就被她的睡姿牢牢牵绊,不能移开。
昨天在城里,她会那样生气地跑开、那样伤心地落泪,就是因为误会他想把她嫁给别人吧?这个傻丫头……
殷飞龙脸上浮现出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笑容。
「大哥……」魏子推门而入,轻声道,「兄弟们都已备好马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剑眉微凝,没有回答。
「大哥,已经耽误了一天的时间,如果再不快点的话,我们就追不上风扬镖局的镖车了。」
是呀,他的雪玲珑,他替父亲洗刷冤情的最好时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它的踪迹,怎么能够白白让它从眼前消失呢?
但他怎么走得开?曲安安正病着,需要人照顾,虽然她还有一个妹子在身边,但年少残疾的妹子,能起多大作用?
这个据说悄悄喜欢着他的女子,即使他不爱她,也不能就此抛下她……
「反正已经晚了,不如就在这儿多待几天吧。」他听见自己低低地说。
「什么?!」魏子一惊,「大哥,你胡涂了?!那雪玲珑一到京城也许就会被人取走,将来想再寻它的踪迹就难了!」
他真的胡涂了吗?他只知道,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他也舍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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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了她一夜,他身体有些疲惫,却并不感到辛苦。
她在梦里说了几番胡话,踢了几次被子,其余的时候倒是相当乖顺。当他伸手过去想替她抚起干湿的发时,她在蒙眬中竟握住了他的大掌,如同孩子抓住一件玩具,喃喃地说着什么,抱着它,满意地重新跌入梦中:
他下敢抽身离去,只好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穿过黑夜,直至日上三竿。虽然这样的姿势让他极不舒服,胳膊酸疼。
终于,她大发慈悲的放开了他;终于,丫头、小厮们都起床了,端来汤药水盆伺候她,让他得以踱到门外舒缓筋骨。
日光很明亮,他伸了个懒腰,对着太阳的方向瞇起双眼。
「大哥……」魏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兄弟们有怨言?」他盼望劫到雪玲珑替父亲洗刷冤情,而手下则盼望着劫到财物买酒喝,放过了风扬镖局的镖车,谁也不会甘心,谁都会有怨言。
「兄弟们不敢怨大哥,可都在怨那个女人。」魏子回答。
「怨曲掌柜?关她什么事?」
「若不是她自作聪明插手此桩买卖,我们恐怕早已得手了。看在她被妹子背叛了的份上,我们本来也很同情她,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拖累大哥你照顾她,害得我们追不上镖车……」
「这都是我的决定,与她无关!」殷飞龙蹙着眉道。
「可兄弟们不是这样想的呀!他们都说……」他咬了咬唇,似乎难以启齿。
「说什么?」
「说你被这个女人迷住了,从此会长住姊妹坡,不再带领兄弟们勇闯江湖……」
「呵,」他不禁失笑,「你们怎么会这样想?」
「那么是我们想错了?」
「当然……」不知为何,回答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瞬的停顿。
照顾她,当然只是出于江湖道义,而非被她迷住,但为什么自己不能确定地回答?
「大哥,如果你真的喜欢抛,我当然会举双手赞成,」魏子挤眉弄眼地道,「不过,兄弟们可不像我这么通情达理,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大哥你暂时还是不要流露出对曲姑娘的好感,否则兄弟们一时气愤,做出什么对曲姑娘不利的事,那就惨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殷飞龙低吼,心中动怒。
这腔怒火,是缘于兄弟们对他的误解,还是缘于曲安安有可能受到的伤害?他仍旧不能确定地回答。
「大哥,流言已经满天飞了,如今你只能想个办法辟谣,冲着我吼是没有用的。」魏子摊摊手。
「辟谣?」他一怔,
「对呀,大哥,我有一条妙计,你不妨一试……」
「说吧!」一再告诫自己对她的疼惜并非迷恋,只是对一个暗恋女子的响应,那么如今也只有辟谣这一条出路。
「大哥,不如……我替你找个押寨夫人吧!」魏子凑近他耳边神秘地道。
「什么?!」殷飞龙愣了愣,随后怒喝,「你这个王八蛋,你在说什么?」
「哎呀,大哥不要误会,我不是叫你真的娶一个押寨夫人,我只是叫你做做样子,假成亲而已,暂时平息兄弟们心中的怒气。」
「可你叫我到哪儿去找一个押寨夫人?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玷污一个女孩子清白的名声吧?」
「嘻嘻,这个嘛……就包在我身上了!」魏子拍拍胸口。
「你敢强抢民女?」殷飞龙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有胆子你就试试!我最恨强抢民女的家伙!」
「唉,大哥,我怎么会那样做呢?我会替你物色一个心甘情愿的女孩子,让她配合我们演一出戏,只要事后给她一笔银子,我想她应该也不会介意的。」
「真能找到这样的女孩子?」思索了半晌,他犹豫地问。
「当然!」魏子很笃定地点头。
看来,万般无奈之际,也只有出此下策了。殷飞龙心中感到无限悲凉,却只能默许。
第四章
那个女孩被领进来的时候,殷飞龙呼吸一窒。
她是个漂亮的女孩,虽然打扮土气,一看便知来自乡下,但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配上晶莹如雪的肌肤,举凡男人见了无不怦然心动。
不过,让殷飞龙窒息的,并非她的美貌,而是她眉心的一颗红痣。
每当看到眉心有痣的女孩,一向沉着冷静的他便会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因为这朱砂般的一点红,勾起了他十岁那一年的回忆。
那一年,在大雪将至的傍晚,在梅花盛开的墙外,他第一次看到了这眉心的一点红,第一次跟同龄的女孩说话。
从小跟着爹娘东奔西跑,家境又那样贫寒,他几乎没有一个玩伴,同龄的孩子也不屑做他的玩伴。
那个傍晚,第一次有个孩子邀他一起玩,而且还是那样一个漂亮的女孩。
他的心暖暖的,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既紧张又兴奋的感觉。
她遗留下来的雨花石自己一直带在身边,虽然他不知道她的名字,虽然她大概早已不在这个世上,轮回转世变成他不知道的模样……但一看到跟她眉心同样有痣的女孩,他便忍不住凝望着她们,善待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