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富贵牡丹虽名富贵,长相却不太起眼,与跟她名称相似的『大富贵』、『富贵红』不同。」说到这儿,她不由得钦佩起为她取名的爹亲,似是老早料到她会长得不太起眼。
「哦?有什么差别?」他还以为甄富贵之名是源自「大富贵」、「富贵红」。
「富贵牡丹长得有点像荷花,色呈墨紫,但没有紫色牡丹的浓烈香气,花开的时候也大约只有我的手掌大小而已,若是混在牡丹中,是认不太出来的。」甄富贵用手比了个大小,「她生长在江南潮泽一带,每次开花只开一朵,一夜就凋谢,但是自花苗到花开至少要三年,期间若有什么差池,还会枯死。因为很难养,因此很少人将富贵牡丹拿来培育……」
年靖春静静地听着甄富贵说话,望着她说起牡丹时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得微笑。
「啊,对不住,一说到牡丹,我就会忍不住说个不停。」甄富贵讲到一半,发觉年靖春异常的沉默,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大串牡丹经,连忙打住。
「很有意思的富贵。」年靖春说这句话时声音特别低沉又掺了点什么,但甄富贵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还赞同的点头。
「小时家父曾带我到江南游历,我曾见过富贵牡丹一次,可惜她快死了,死前还跟我抱怨她找不到同伴……」甄富贵一说出口就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她扯动僵硬的唇角,「嗯……年公子……」
「嗯?」
「方才我说的话,你能不能当没听见?」甄富贵抬头看着年靖春,双颊染上困窘的红云。
「嗯。」年靖春从她的表情得知她方才谈的内容涉及甄家育花之秘。
「多谢。」甄富贵露出安心的笑容。
「对了。」
「嗯?」甄富贵双眸发亮地看着年靖春。
「方才我到妳家向令尊提亲,令尊答允了,婚礼将会在长安举行。」年靖春一副「今儿个天气不错」的口吻,说出的话却像火药般,炸得甄富贵无法思考。
甄富贵一时闾只能呆呆地看着年靖春,久久才吐出一个字:「啊?」
年靖春对着她笑,甄富贵这才发现他的眸色与一般人不大相同,是墨绿色的,就连发色也不似中原人是纯黑色的,注意力马上被引开。
「年公子,你有外族人的血统呀?」甄富贵好奇的问。
「嗯。」年靖春点头,「我娘是外族人,不过她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拥有哪族的血统。」
「难怪你的眸色与发色都与一般人不同。」甄富贵颔首,平常见着年靖春,必定先被他的残容给引去所有的注意力,并不会去注意他的眸色与发色。
而后她随即想起年靖春告诉她的事,脸色一变,狐疑的看着他。
「怎么了?」年靖春语带笑意的问。
「你方才说……你已经同家父提亲了?」她实在很难相信真有人来提亲,她相亲超过一百零八次,没一个人在见过她之后还肯再来找她的,年靖春是第一个。
「是的,令尊也答允这门亲事了。」年靖春自怀里掏出黑黝黝的饰品,拉过甄富贵的手,将其塞进她的掌心,「我没有什么信物可以给妳,这块黑石做的饰品是我娘从家乡带来的,打小就让我带在身上,也算是贴身之物,就当信物送妳。」
甄富贵感觉饰品尚留有年靖春的体温,尚无任何订亲实际感觉的她,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年靖春瞧着她的手,与一般富家小姐颇不同,她的手是劳动者的手,有长茧,也没留指甲,指缝还残留着泥土,却温暖无比;再看她的装束,若她与自己的婢女站在一起,无人提点的话,真会以为她的婢女才是小姐。
可他却感到心口暖暖的,他知道自己将要娶的,不是一名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
「这……真的要送我?」甄富贵问这话时,手已紧紧地握住它,不想还给年靖春了。
「我说了,是信物。」年靖春微微一笑,半残的脸正对着甄富贵,却没见甄富贵有任何闪避的动作。
他暗自观察了她的反应很久,她似乎对他的残脸已没有任何惊讶或是恐惧,或许正如她自己所言,多看几次就习惯了,她现在反而比较想摸他的脸,似乎想知道他脸上的疤有几道。
「喔。」甄富贵脸一热,低下头抚着饰品。
饰品长相奇特,看起来像颈饰又像是耳饰,不过也许是雕刻的师父并不很在意精致度,也或许这正是未来婆婆家乡的特色,饰品造型古拙,似只突显了饰品材质本身的特点,而未加上其它的巧思。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信物,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个……」甄富贵取出个囊袋。
囊袋已经用很久了,磨损严重,缝功像是稚龄小孩做的,边缘的地方显见缝补的痕迹,质料也不顶好,是随处可见的棉布蓝染,染图也只是很普通的图样。
年靖春接过囊袋,「谢谢,我会珍惜它的。」
「这个囊袋是我做的……」甄富贵为自己的不善女红而脸红,「我女红不好,刺绣、弹琴或是做囊袋、鞋子、衣裳我都做不成,我顶多懂得一点棋,可也屡下屡败,再来就是临摹牡丹的功夫还算可以,大字也只识得几个……我只会种花。」
从小她就对女红以及琴棋书画不感兴趣,能引起她兴趣的只有种花,她喜欢跟花儿聊天,更喜欢培育她们。
「所以我在新房见不到妳亲手绣的鸳鸯枕以及其它东西啰?」年靖春笑问。
「你想要看的话,我可以试试,只是……」甄富贵指指他手上的囊袋,「出来的成品大概就像那样。」
年靖春闻言放声大笑。
甄富贵人已被他抱起,挣扎无效,只好依从,她盯着年靖春的纱帽,小声道:「这纱帽真碍眼。」
年靖春闻言,道:「咱们先别急着辩这可好?」
「嗯。」甄富贵看着纱帽,勉强答允。
「我有骑马来,妳介意共骑么?」
甄富贵看不清年靖春的表情,但从他话中的笑意听来,似是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她讨厌年靖春的表情神态被纱帽遮盖。
年靖春好笑的看着甄富贵不满的表情,轻咳几声后说:「那我们走吧!」
「嗯。」她多想把他的纱帽拿掉啊,可惜自己已经答应他暂且不争辩纱帽的问题,只能皱眉瞪着那顶纱帽,却拿它没任何法子。
年靖春察觉甄富贵的视线一直在他的帽子上盘桓不去,他露出笑容,久久不退。
甄富贵一直到回到家,独自一人休息时,瞧着年靖春给她的饰品,心底有一丝疑惑升起:他们真要成亲么?
然而甄富贵还未来得及将这问题想通透时,过没两天,他们甄家举家到了长安,预备在长家举行婚礼,甄家、年家上上下下为了两人的婚礼忙里忙外,忙东忙西,忙得不亦乐乎,而新娘子甄富贵除了每天上花房看看花之外,便没其它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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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真不知成亲之后会怎么样……」甄富贵望着窗外花园的景致,迷惘的说。
今日年靖春来访,千红领着他到棋房,送上酒后,人便站在门外,让他们两人独处。
再过不久,她便要嫁入年家,年靖春今日来访后,将有一段时日无法与她相见,直到成婚当天。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么?我还以为你会明白的。」甄富贵讶然地睁大眼,转头看着坐于桌前饮着暖酒的年靖春。
年靖春一进棋房便被甄富贵要求拿掉纱帽,他深知甄富贵有多不喜欢他戴帽子,也不与她争论大方地拿下,倒是千红偷偷瞄眼年靖春,吓得腿软差点站不住。
见小姐一点也未被吓住的模样,千红不禁觉得小姐是非常人也,而撇开年靖春的毁容不说,她亦觉得他敢娶小姐是一项壮举。
瞧,有哪家的新嫁娘,会问将来夫婿这种问题的?
年靖春啜口暖热的酒液,发现甄富贵一脸惊异的盯着自己,好笑的说:「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也是……」甄富贵眨眨眼,将窗子微微拉开一条缝,接过年靖春为她斟满的酒杯,「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翻了,我们两人却悠悠闲闲地坐在这儿喝酒,好似成婚的不是咱们一样。」
「哈哈哈~~」年靖春放声大笑,「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人家不知道成亲之后,会怎么样呀!」甄富贵突感惶恐,她望着年靖春,不知自己是否能成为他的良妻。
「妳只要做妳自己就好了。」年靖春眉眼泛着柔柔的笑意,「妳希望有所改变么?」
「生活变了,人也会跟着变的。」她观察过前来花房买花的的妇人,体态不同这就不赘言了,连打扮也不同了,「我想知道的是,我的生活乃至我这个人,会有些什么改变。总觉得看不见前方的路,以往我总想着嫁人后也要种花,可现下一想,我的生命里,除了种花、除了爹亲……还会有你,夫妻该做些什么事呢?我是否能当一个称职的主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