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撞上她的脚踏车开始,他老爱问她,你需不需要到童装部买衣服?你想矮子乐对你有没有帮助?
他常把她弄到疯狂,再乖乖递出手臂,求她咬一口泄恨。
他是不是怪物?肯定是,她爱咬人很不正常,而他,求著人家咬他,更不正常。
假设说,她前辈子是肉食性动物,那么他呢?他当了两百辈子的食物被人吃?
秀青笑开,粉粉的颊带起幸福感。
他的长袖善舞,让学校师生人人怀念,也由于他的自动退出,让实习老师中多一人留任,不管他离开或留下,总有人感激他,他真的很行。
这种男人世间少有,却让她有幸碰上,尽管有些些委屈,受了也没关系。
秀青是这样的女人,习惯用最温和的方式将忿忿抹平,习惯把委屈当成常态,然后自我游说催眠,说服自己是幸福中的一群。
九点四十五,办公室的灯关上,之禹和艾芬一起从电梯中走出,他们没看见站在阴暗处的秀青,秀青却从灯光处,看清楚他们。
“之禹,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也是在这样的灯光下,我们在图书馆前面跳舞。”
艾芬勾住之禹的手,她是半个美国人,这样对待男人,不觉怪异。
“记得。”
之禹点头,那年他初到美国,认识一个这么精明能干而主动活泼的女生,让他大开眼界,她说的第一次,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
“我说,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男人;你说,我是你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是。”
他没反对她说的每句话,那是他人生的一段过程,不管正确或错误,他都正视面对。
“那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直到……”
直到他的家人不愿意接纳她。喃喃地,秀青接下艾芬的话。
秀青有一颗冷静的心,她知道那些皆成为过去,她不能用历史来挑剔之禹,却不能不用历史来挑剔自己。
他失去艾芬,因为家人;他同意认真面对他们的爱情,也因为家人。
即使假面具掀去,家人的重要性仍占住他心目中的第一,所以,她并不真正拥有他的爱情,她有的是他家人的支持。
还需要任何证明吗?
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约;从他对她的视而不见;从他的忙、他和艾芬的亲密……不需要其他的了,这种证明在数学上早已成立,他爱艾芬,至于对她……也许是欣赏加上一点点的喜欢吧。
“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艾芬说。
“我也喜欢和你一起工作。”
她是最好的智囊团,和艾芬一起工作,她永远有创新想法,他们在事业上能激起共鸣,他喜欢和这样的对手相较量。
秀青吞吞落人喉间的哽咽,没听进去之禹后面的“工作”二字,她只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们彼此喜欢呢!他们共同拥有人生最快乐的过程,他们曾经在月光下浪漫共舞,他们是活生生被拆散的璧人,而她,该当这个帮凶吗?
“我有过许多爱情,只有你是我真心的眷恋,我知道错失了你,我会后悔一辈子。”艾芬说。
“你会再找到更好的爱恋。”
秀青再听不清之禹的话,鼓噪的心,声声摧折她的爱情,他是艾芬的眷恋,那艾芬呢?是不是他永不肯停歇的真情?
他们的爱情横过一个不识趣的萧秀青,因为她可笑的认真、可悲的贯彻始终,让他们不得相聚。
她不想骂自己自私,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自私偏狭到极点的女人。
回过神,她听见艾芬幽怨凄楚的声音。
“你错了,除了你,我再不要别人,我确定,你爱我,一如我爱你,”踮起脚,她将唇送上他的唇间。
不看了,别过头,秀青悄悄从阴暗处隐去,垮台的肩膀萎缩成蜷曲蜗牛。她想,她的努力空间被挤掉,她的忍耐到达临界点,她……不该坚持继续……
眼光扫向秀青离去处,艾芬微笑,在之禹将她推开刹那间,她仍饱含笑意,她不输的,不管再厉害的女人都无法让她臣服。
第八章
秀青不再到之禹办公室去。
一天、两天,到第五天的时候,之禹再也按捺不住。
就算没空陪她、就算两人不交谈半句,但她在办公室里,他就能安心。她不来了,他的眼光老是在她常坐的位置流连,无法专心沉气。
今天,巡视过Pretty Girl专柜后,不管后面的会议会否延迟,他直接把车子开进校门口。
“你等我一下。”他转头对艾芬说。
之禹匆匆跑进办公室,秀青没课。
“你很多天没去找我。”合上她的教师手册,他强势。
“我需要工作赚钱,”她微笑,掩饰心酸,她不是情绪性动物,即使分手,她但愿平和结束。
“你需要钱,告诉我,我给你。”
“我念了很多年书,是希望发挥所长,不是想让人包养。”
“我不喜欢包养两个字,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很抱歉,话说难听了,但那是你给我的感觉。”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她不语,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
“你在生气?为什么?”
“我没生气,你想太多。”低头,她忙著整理桌面。
“走!我们出去谈谈!”拉著她,他不容她反驳,秀青也不想在办公室里制造骚动,顺了他的意思,走出去。
前些日子她一直想找他谈。谈工作有必要让自己忙得忘记自己是谁?谈他对他们的感情是否还认真?但他太忙,忙到没办法拨时间给她。
没想到,等到失去联系了,他才愿意空出时间。
空中飘下细细的雨丝,不大,湿不了人,只能湿人双眼。
他们站在同一棵酸果树下,果实没了,他对她保证过,他给她的爱情只有甜,没有酸。
她认真他的话了,没想到,满心等待甜蜜的她,却尝遍一颗颗不想入口的酸涩滋味。
“首先,你在生气,我看得出来。”他说话。
“然后?”抚抚双臂,她有些冷,
“你可以用简单的方式做初步解决,也可以用比较麻烦的步骤做彻底解决。”之禹勾起她的下巴,认真说话,他的认真不受天气影响。
“什么叫作初步解决、什么叫作彻底解决?”她问。
“初步解决是你咬我一口,泄泄气,然后下班到办公室找我。彻底解决是你花点时间,把不高兴的原因告诉我,我们一次把原因消灭,不让不舒服挡在我们中间。”
拉开他的手,这两种方式都不能解决,正确的解决方式是他坦然面对家人,像争取他的事业般,争取自己想要的爱情。
“小不点儿,你不讲道理。”
他又喊她小不点儿,一个让她从生气到接纳再到感觉亲昵的代名词。
“我没有生气,倒是你,把工作告一段落后,仔细想想自己的心,想想你要的是什么东西?你真的想要我吗?或者我只是家人对你的另一个期待。”她分析。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还想讲话,但艾芬的声音适时切进来。
“之禹,快点,我们时间不多。”
看见艾芬,秀青脸色黯然,深吸气,努力把事情看淡。
“看来你的时间不多,我们只能做初步解决。”秀青试著幽默。
“你咬了我,晚上会到办公室找我?”
“不会。”她摇头。
“为什么?”
“我必须花点时间想想,我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你要当首席老师、要当补界名师,或者你想学裁缝设计,我都可以帮你。”
“帮帮你自己吧,选择你真正爱的女人,过你真正想要的一生。”
转身,她想走,但下一秒钟,她让一股力量带进怀抱里。
这个怀抱她不陌生,温馨依旧、幸福依旧,只是她怎容许自己占有别人的幸运?她有严重的道德洁癖。
“什么叫作真正爱的女人?我懂了,你误会我和艾芬的关系。该死的,我坦白告诉过你我们两个人的过去,你不能因为我的过去,否决我的努力。”
“你弄不清楚吗?我是否误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觉。”
“我的感觉是我要你,我们马上结婚吧!”
突然间,他发觉自己将要失去秀青,恐惧闪过心灵,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慌乱。
“为谁结婚?为你爷爷奶奶,父亲或者母亲?我不要。”
“我为我自己。”
叹气,她不相信。
“之禹……”艾芬在他身后拉拉他的袖子,阻断他们的交谈。
看看艾芬,他晓得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则一连串的行程都受到影响。
秀青笑笑,知道他的为难,她替他作主。
“去忙吧!答应我,忙完之后好好想想,选择一条自己最想走的路走。”
微雨在他的刘海间制造一串湿帘子,替他拨去雨滴,湿湿的水在她掌间汇聚,颗颗晶莹。
她温柔地把水滴放进他掌心,温柔地挥手看他离去,直到他的身影在雨中模糊。
她一直鼓励他做自己不是?她还说过羡慕呢,她怎能违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