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流光若有所思的,看他的眼里依旧有怀疑。“可是,两千两,很多钱。”
“是不少啊,所以你更应该努力地为宛在轩工作,就当作是--报答我的恩情。而且我还收留了你,任你在卫府里是包吃包睡又包住,每个月依旧付你薪俸!这么好的差事哪里找?”这么好的老板哪里找!
专注地凝视他的眼神,想要确定他没在口是心非。“我懂,就像花二娘当初收留我,让我在蜜玉园工作那样?”
“蜜玉园那老鸨?拿我跟她比?真不知道你良心在哪里!”卫寻英忍不住吼她,可见她脸蛋一皱,露出那种好像小时候被他吓到时的表情,他虽然恨得咬牙,却仍勉为其难地收敛起自己的火冒三丈。
卫寻英撇过脸去,手抱著胸,老大不高兴地澄清。“你这蠢蛋,一个老鸨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姑娘会安什么好心眼?我跟她不一样,付那两千两只是帮你解围,让你从此以后不用再跟蜜玉园有任何牵扯;也没叫你还钱,只是想拜托你帮我个忙,别让宛在轩被元福楼打垮,让李子遥称心如意,仅此而已!”他转过脸来,俊白的脸上仍隐约可见火气未消,表情却颇为严肃。“况且你在卫府是自由身,没有什么卖身契。你高兴要走随时能走,我不可能像花二娘那样把你再卖给别人!”
流光听言,不禁一愣。他收留她,一样有所求,可听他说的,却又好像能随她意愿任她选择去留?那么,他和那个人,是不一样的吧?
“喂,该我问问题了。”卫寻英打断了她的沉思。“既然你提到了蜜玉园,我实在很好奇,你怎么会躲在蜜玉园的厨房里当厨娘?不但装疯卖傻,还装跛脚!干嘛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因为我……想回苏州,可是没钱。那天……饿极了,受不住,昏在路边,花二娘捡了我回蜜玉园……”流光断断续续地答著,像是在努力回想,偏又想得很慢。“醒来,才知道是妓院……我想走,可碧水姐留我,我就住下了……碧水姐,是个好人。”
卫寻英觉得自己的耐性被她磨得大有进步,勉强听完了她这段拖拖拉拉的解释,他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那好好的干嘛装成脑袋有问题的跛子?”
流光偏头思索,微微皱眉。“姊姊说……如果是又疯又傻、又丑又跛的,就没人会喜欢、没人想靠近……或是像整天咳嗽的痨病鬼儿、挑粪的汉子那样,又脏又臭的,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我不喜欢脏、也讨厌臭味,只好……装傻装跛,果然花二娘就嫌弃我了,要我在厨房帮忙,不准到前头去。”
卫寻英像是豁然开朗,瞪著流光的眼里有些不可思议的赞赏。“原来如此,好个在妓院求自保的高招,没想到你头脑那么迟钝也想得出来啊?而且说真的,你说话老是慢吞吞的,动作也慢人半拍,看起来就很傻,不用装也像。”
流光抬眼看他,分辨著这句话是褒是贬?
“不过可惜,你的计谋被李子遥那家伙给搞砸了,爱好病女之风都是他带动的,亏他搞得出来,真是空前绝后!”卫寻英不屑地哼了声,却又突然想到。“不过要不是因为他四处找寻病姑娘找上了蜜玉园,可能我一辈子再也遇不到你。这么算起来,我竟然要感谢李子遥才对……喂,你是不是真的很冷啊?我已经没有衣服能再脱给你穿了,要不要回房去啦?”
这人,好像很需要她的样子。虽然他老是爱吼她,吼完又自己忐忑不安起来,真是个矛盾的人。流光盯著他轮廓优美的脸,此时正毫不掩饰地展露著他最真实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不得不感谢某人的无奈,是担心她著凉的恼火……
“虽然常常生气……不好,可总比整天戴著一副面具,皮笑肉不笑的虚情假意好……藏起了情绪,能讨好别人,却会闷坏自己。”
“啊?”面对流光忽然没头没脑冒出来的一段话,卫寻英微怔,/心中又是一动,他想到了那天在他脸上扯出了个扭曲笑脸的纤纤素指……“你--你都--看得出来?”
流光的黑眸里映著他的桃花眼,认真地点头。
“怎么可能!我掩饰得那么好,向来无人能看穿我此时到底是喜是怒。若不是这脸上功夫做得好,你以为我是怎么能同时讨好官、讨好民,怎么能让宛在轩天下第一?”恼羞成怒,卫寻英转身不看她那双几乎看透他心思的幽深黑眸。
“可是……你的亲人,都看得出来。他们,都心疼你。”
心疼?这么露骨的表达?卫寻英俊白的脸上不禁微微发红。“胡说!这世上我已经没有半个亲人。娘老早就不在了,爹在我买回宛在轩前两年也病故了。大夫说他酒喝太多,救不了,他甚至没能看我重振宛在轩!”
“你爹娘……”流光慢慢伸手,指向夜空上皎皎朗列的几点繁星。“都在天上看著你,就像我爹我娘……和姊姊一样,始终看著我。”
卫寻英听了:心中愕然。难道任大婶和她姊姊--
“而且,你还有王老总管、云娘……李爷、韩爷他们,他们也是你的亲人,都很关心你、心疼你。”流光慢吞吞地数著人头。“还有我,我也是。”
什么?卫寻英心跳乱了数拍,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你说什么?”
抬起苍白的脸,睁著深黑的眸,流光说得倒很大方。“我说,我啊,也是你的亲人……我也关心你,也心疼你。”
卫寻英瞪著她,深深吸口气,转开脸,又忍不住转回去与她四目相对。
她为什么跟他说这样的话?从那年离开他,到忘记他,到再遇见他,到又想起了他,如今她跟他讲话时还得站得远远的,还那么害怕他的触碰,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而亲人,是多深远的涵义,可以是父女、可以是兄妹、可以是夫妻……
难道她记得?记得那个十年前答应嫁他的约定?
流光不敢移开目光,因为卫寻英似乎也没打算停止这样两两相望的局面。他现在在想什么呢?温柔刻划出来的五官此时表露著复杂的情绪,是矛盾的怀疑,是深深的期望,是努力克制著的羞赧……
“流光--”
“嗯?”他还好吧?他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脖子上,很像在发烧呢……
“你--”不行,他说不出口……不行,他一定要问!就算放下他堂堂雄伟大男人的尊严:“你--你记得--你小时候说过--愿意--愿意嫁我吗?”
流光偏头,想了好久。那晚的梦境跳进脑海,又软又甜的……她眸光一闪,苍白的脸上忽然生起了难得的晕红。“嗯……记得。”
“你记得?你真的记得?”卫寻英心跳快得好像快从他嘴里进出来了。他的衣袖里藏著她前几天还给他的蝴蝶扣,伸手紧紧抓著,好想把它重新挂在她脖子上,正式向她宣布蝴蝶扣的含意,再次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你答应过,长大后就嫁我,我可都没忘……我一直在等著你回来苏州实现承诺,一等就是十年。如今好不容易你终于回来了,我想--咱们是不是该--”
流光盯著语塞羞煞说不下去的他,沉默了许久,却摇摇头。“不能。”
不能?不能嫁他?她反悔了?卫寻英胸口一紧,困难地问:“为什么?”
流光没说话,只是摇头。
“是不是,你不再喜欢我了?”声音好轻,卫寻英忽然有些懂。人是会变的,她小时候说喜欢他,不代表过了十年还是一样喜欢他。从她当年决定离开苏州那天起,他就该懂的,只有他才会笨到这样死脑筋地等她十年、想她十年……
流光仔细看著卫寻英脸上表情的转变,那股甜味又涌上了心头,跟她的心情混成一种很奇异的滋味。“我只是……不能,不敢……我--会怕。”
卫寻英抬眼看她,心中猜疑更深。会怕?怕什么?他吗?她不怕家中女仆,不怕云娘,却不敢靠近宛在轩那一群伙计跟厨子,也不敢靠近他。谁都能看出她对男人有著异常的恐惧,到底是为什么?相隔十年,她变得封闭、处处防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么不信任男人?难道--她曾经遭逢不幸?曾遭人侵犯?
思及此,胸口再度紧缩,卫寻英只觉得呼吸困难。
过去种种,她像是刻意逼自己忘记,怕想起什么不愿看到的画面,她总是与人维持十步远的距离,对男人避之唯恐不及,一步也不敢靠近--从这些迹象看来,他的推论八成没错……太可恨!如果让他知道当初伤害她的人渣是谁,他绝对饶不了他!卫寻英咬牙,浑沌思绪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