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甜甜的……
在床上翻了个身,卫寻英忽然睁开眼,很不情愿地发现自己醒了。他瞪著眼前的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正是夜半时分哪,自己却已睡意全消,他只好翻身下床,照往例般来到桌前翻看帐册,好打发漫漫长夜。可怪的是,今晚他才翻了几页就没心情看下去了,只觉得心烦意乱得很。
眼角瞄向窗外,月光淡淡洒在园子里那棵梧桐树上,像是铺了一层银粉,显得朦胧虚华;而不知是哪片荷叶底下的蛙鸣一声接著一声不停地传来,大概也是只睡不著的笨蛙吧?此情此景不断勾引著他走出房门来晃晃,卫寻英扔下帐本,披衣靸鞋就往庭园走去。他的脚步像是受了驱使,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座造景池边,他抬头看了眼白石假山,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熟悉的情景啊。
别把责任推到月光和蛙鸣身上,分明是自己的潜意识教他走到这儿来的。是有意也是无意,他知道有人总是晚上不好好睡觉,一个人不点灯也不秉烛,穿著单薄的白衫就在园子里乱晃!她是不知道自己脸色白又脚步轻吗?这样无声无息地在树丛花影问飘荡,很容易让人产生幻想的,而且是恐怖的幻想!这些天已经有四、五个半夜起来跑茅厕的小厮在议论纷纷,说看到了卫府庭园里仿佛有不干净的东西在游荡……啊啊啊!就像现在他眼前看到的景象一样--
“任、流、光!”卫寻英低吼著,坐在造景池边的流光闻声回头。
她刚刚在散步,姊姊那张浸在水里的芙蓉面却忽然浮上心头,吸引著她,让她不知不觉跟著走进湖里……走到一半,却又忽然清醒了,因为想起卫寻英通常这个时候也会来这座池子边散步,找她聊天。
好奇怪哪,连续好几个晚上都会在这里遇到他,难道他也有半夜睡不著的毛病?更奇怪的是,他每次一看到自己,就一副她又做错什么事了一样的臭著脸……
“你又在干嘛?”瞧她,不知道什么叫夜凉如水吗?天气那么凉,她却穿得那么薄,薄到连他都替她觉得冷,薄到他还以为她的衣衫几乎被月光穿透,纤弱的女体隐约可见……
卫寻英忽然瞪大了眼,猛然一惊!这才发现流光全身竟像是湿透了,单薄的白衫已经有些透明,湿漉漉地贴著肌肤,连袖口都不停地滴著水。“你--”卫寻英错愕地瞪著她,却又忽然脸上一热,连忙收回了视线。
她--沐发了吗?连头发都是湿的啊。是因为水的关系吧,她的发显得丰厚润泽,像流泉般,潺潺流泻而下……原来只要是女子,都会有她动人的一面吗?他可从没想过像流光这样瘦弱苍白的小丫头,竟然也会让人……怦然心动?
对啊,她已经不是小丫头了,看她现在那个模样……湿滑的发丝贴著颊,水滴流过了她的项颈,蹦落在纤细的锁骨上,掉进衣襟……那双太过幽深的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像两潭流荡的水泽,引著人想掬取清凉以解渴……
她--是个大姑娘,是个女人了,而且是这样地吸引著他……
“我睡不著。”流光缓缓地站起身,一阵夜风袭来,吹得她微微打颤。
卫寻英低咒了声,忍下吼她的冲动,相当君子地背过身去,把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往后一递。“喏,快披上。”
当伸长了的手开始有些酸,那件外衣依然原封不动地挂在他手上,无人理会。阵阵寒风像是刻意找碴,吹得连他都开始发抖,这时却听见背后忽然传来了很小声的“哈啾”喷嚏声--“你--”
“哈啾”!又一声。
卫寻英的无名火又烧了起来!顾不得再装君子了,他转身看向依然站在原地,既没伸手接过他的外衣、也没移动过半个脚步的任流光,大步跨到了她面前,将外衣往她身上一抛:“穿起来!”
像往常般,流光惊慌失措地想维持安全距离,可是卫寻英比她快了一步抓住她的手臂,不容她逃跑。
“放--”
“穿起来,我就放!”卫寻英瞪著她,完全忘记他之前说过绝对不会在她面前抓狂的誓言。见流光受威胁而忿怒的眼神,他更火大!决定施以--更重的威胁!“你不穿,我就要帮你穿了!”
流光也瞪他,气焰不比他小!她的手在底下握起了拳头,嘴紧抿成了一条线,相当有骨气地和他对峙了好半天。
卫寻英可耐不住了,果真把流光整个人拉过来,抓起了那件外衣就粗鲁地往她身上包!女子柔软的身躯一贴近,他立刻晕红了脸。眼神闪啊闪,自欺欺人地忽略她湿透的白衫底下的春光,认为自己已经很正人君子地尽量做到目不斜视!
“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三更半夜的时候你浑身湿透地站在这里吹风?想得风寒啊你?我好心拿我的衣服让你披,你竟然还不领情!你不怕冷,我还会怕呢!衣服脱给了你,你不穿,搞得你冷我也冷,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流光没回话,卫寻英却发现被他抓住的那双臂膀抖得比刚刚更厉害了,也许应该说--被他抓在胸前的流光这会儿竟像是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你干嘛?”卫寻英一惊,连忙放开她,退得老远。
望著被他包得密不透风的流光,她脸上的惶恐这会儿才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委屈又强忍著不肯哭的表情。卫寻英心中恼怒,又有点后悔……“你真奇怪,我--我只是怕你著凉,我--我又没吼你!我有很凶吗?”
流光抬头瞪他,欲言又止了两次,才说了出来:“有!”
“有什么?你说我有凶你?”卫寻英想狡辩,却发现睁眼说瞎话这招在她面前竟派不上用场。“好--好吧,我承认我有凶你!不过那是因为你莫名其妙不肯接过我的衣服!”
“因为……”她争著想解释,却仍是想了半天,才开口:“因为,你离我太远了。”
“我离你太远?那你就不能上前几步自己过来拿吗?你没看见我特地转过身去不看你的……”话到嘴边,卫寻英猛地咽住,说不下去。“咳!你真是太莫名其妙了,干嘛非要跟我保持那么远的距离?我瞧你跟云娘说话就站很近,我是哪里可怕了?”
流光低头,又赏他一阵沉默当回应。卫寻英深深吸气,忍住不耐烦的火气。
“好吧,你总该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半夜里不睡觉,浑身像是浸了水似的在园子里乱晃?别告诉我,你因为睡不著所以跳下池子游了一圈回来!”
流光听闻,神情忽然恍惚了……就像上次那样,好像思绪飘到了好远的某个地方,就是不在她的身体里。卫寻英盯著她,真的不懂这是为什么?三番两次想问,却都一样只得到她的沉默以对。
自从他再见到流光,老觉得她身上似乎藏著好多秘密,却一个也不肯透露、不肯讲。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下来,他渐渐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他怀疑--如果他没问的话,搞不好流光根本也不会记得她有那些秘密!
“你觉得--”流光忽然出声,眼神仍然有些空洞。
“嗯?”第一次她向他提问,卫寻英小心地回应著。
夜风停息,流光看向毫无波澜的池水,声音软软幽幽的:“你觉得,投水而死的人,会感到痛苦吗?”
寒--寒气逼人哪……
“当然会!不管怎么个死法都会很痛苦的!你这不是在问废话?”
“是吗……”流光的声音好轻,却仍然清楚地传进了卫寻英耳里,一字不漏。“我真希望投水而死的人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卫寻英瞪她,有些气她无缘无故地忽然就阴阳怪气起来!看看她那诡异的神色……可恶!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发誓他明天一早就要找工人在池边建座高耸的围墙才行!不不,还是找人来把这池子给填土封了比较妥当,以防万一!
“喂,三更半夜的别谈这个!你……赶快回房把湿衣服换了吧,再继续吹风真的就要著凉了。你如果想要拿生病当借口偷懒不干活,我可是不吃这套的!”
“你--”流光看著卫寻英,黑眸里很多疑惑。“为什么愿意帮我赎身?”
真难得,今晚她竟然有兴致跟他聊天吗?卫寻英兴匆匆地正要回答,却又忽然念头一转。“你想知道吗?可以,不过咱们打个商量,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行,不然我吃亏。而且--不能拿‘不知道’、‘忘了’当借口!’他可是生意人呢,不做亏本生意的。
流光考虑了半天,才慢慢点了个头应许。
“好!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我先回答你的问题。为什么愿意帮你赎身?因为你刚好是我失散多年的……儿时玩伴,眼见故友有难,我卫寻英当然要拔刀相助!更刚好的是,我正亟需一名天下第一的煲粥厨子来对付李子遥那浑蛋!所以呢,基于道义与私利的考量,我只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