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无极眼看尹若雪病势沉重,实在不宜再赶路,而李婆婆又一再慰留,心想此处也甚是隐僻安全,于是就暂时住了下来。
纵然他全心全意调理妻子的病,无奈尹若雪的病情仍然一日比一日差,整天昏昏沉沉的,梦呓中不断呼唤着「爹、娘」,七、八日之后甚至连汤药和食物都吞咽不下去。
纵然厉无极医术再高明,此时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尹若雪日渐消瘦下去,空自在旁边又急又痛。
一天晚上,他伏在尹若雪身旁睡着了,忽然觉得脸上微微麻痒,睁眼一看,原来她醒过来了,正伸手轻抚着他。
「若雪……」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吻着。
「这些日子可把你累坏了。你都瘦了。」尹若雪温柔清亮的眼眸中噙着泪水。
厉无极扶她坐起来,喂她喝了几口肉汤。「只要妳放宽心,把身子养好,再累我也心甘情愿。」
尹若雪感念他的深情,眼眶微微泛红。「柔儿呢?我想多看她一眼。」
厉无极看她的神智突然恢复清醒,明白这是回光返照,心如刀割地将柔儿从摇篮中抱出来,递进她怀里。
尹若雪一见娃娃睡得安稳香甜,红扑扑的脸蛋愈发显得如粉妆玉琢一般,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落下,哽咽道:「柔儿、我的柔儿,可怜妳以后再没娘疼了。」
「若雪,别胡思乱想了,只要妳好好调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快躺下歇着吧!」他极力忍住伤心劝慰她。
尹若雪摇摇头,拉着他的手道:「算来咱们才相聚一年而已,但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原以为我们会长长久久的,一辈子待在紫烟谷永不分离……」
「若雪,难道妳舍得丢下我跟柔儿?」厉无极楼紧了她,强捺下去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奔流出来。「等妳身体好起来,咱们仍旧回紫烟谷去,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
除了悔恨当初将解药误交给方之浩之外,他也一直后悔不该答应若雪回娘家探望的事。如果不带她出谷,今天就不会有事了。
尹若雪的身子蓦地抖了一下,四肢也厥冷起来,他忙伸出手掌抵住她的后心,渡送真气给她。一会儿,她回过一点儿神,心知自己的时候不多了。
「你带着柔儿回去吧!」她凄然地抚着他憔悴的脸容。「幸好……幸好我留了一个孩儿给你作伴,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替我……替我多疼柔儿一点……」
厉无极搂着妻子,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若雪……」
为什么?好不容易触手可及的幸福,为什么仍然和他错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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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黎明的阳光一点一滴地透进窗来,天亮了。
李婆婆一早起身烧水、淘米,只听得房里传来婴孩哭声,料想孩子饿了,便盛了一碗米浆放在桌上,让厉无极自己取来喂孩子,然后就到后院喂鸡拾蛋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仍然听见小婴孩哭个不休,心里暗自纳闷,便径自推门进去瞧瞧,只见厉无极坐在床边搂着妻子,像块木头一样,一动也不动,对女儿的哭声恍若未闻。
李婆婆到底是经过沧桑的老人家,看看这情形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暂且也不忙着劝他,先将那饿得哭哑了嗓子的婴孩抱出去喂食。
整整一天,厉无极都没有踏出房门,不吃不喝,只管坐着发呆。李婆婆第二天起来见他仍是如此,便抱着婴孩进来。
「厉相公,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且瞧瞧眼下该怎么处理才是啊!」她婉言劝道。厉无极仍然毫无反应,他的手仍紧握着妻子的手不放。「生死有命,你这般放不开,究竟是存心让死去的人走得不安心,还是故意要折磨小的呢?」她偷偷用力掐了那婴孩一把。
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厉无极蓦地听见柔儿哭了,心中一动,想起了尹若雪临终时还千万嘱咐要好好照顾女儿。而且爱妻已逝,如今世上也只剩下柔儿是唯一亲人,不觉抱着女儿潸潜然泪下。
过了几天,他将尹若雪的尸身火化了,细细捡入坛中装好,又在房里关了一日。隔天出来对李婆婆说道:「婆婆,我还有一些事要去了结,麻烦您老人家再帮我看照柔儿几日,我办完事就回来。」
李婆婆原本还担心他想不开,会寻短见,但见他神情肃穆,不像是会寻死的样子,才答应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月,厉无极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次日,他留给李婆婆两锭金元宝,再三道谢之后,携了柔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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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样的时间里,武林中发生另一件大事,百炼门上下一百多人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毒死。但少主方之浩却失了踪,下落不明。人人都知道,这种施毒的手法和能耐,除了厉无极之外,再无第二人,但却不明白他为何在隐居了一年多之后,突然又对百炼门下如此重的毒手?
从永继山庄到百炼门,将近两百人的性命全部丧在厉无极的手中。所有武林中人都对他如此接二连三的施毒害人感到愤慨不已。
而厉无极从此在江湖上,也成为人人唾弃咒骂却又闻之丧胆的人物。
第二章
黄昏,如往常一般总带给人一种宁静祥和之感,尤其是深密森林里的黄昏更显如此。倦鸟归巢、野兽也结束了一天的厮杀,静待黑夜的来临,好好享受寂静的休憩。
然而,对陆云轩来说,天边绚烂如火的残晖,只是在提醒他恐怕再难以见到明天亮丽的朝阳。此刻他纵马在林中奔驰,原本俊逸的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身上的多处刀伤因为骑马的震动裂了又裂,使得衣上的血渍从未干过。
他,枫林山庄的少主,年未弱冠,却已让江湖上许多人都称道他的大名。武艺不凡、人中翘楚。
陆云轩强忍着内外煎熬的痛楚,咬紧牙关死命地撑着,体内的「迷津」之毒全靠他最后一股真气压抑在脏腑之外。他不能放松下来,他不甘心,一想才初入江湖,又身为威名赫赫的枫林山庄少主,还有许多壮志尚未实现,便不能甘心。再想到多年的好友竟为他人作嫁、陷害自己,更不能甘心。
怎么也没有想到昨儿个才备酒唱戏、欢度十八岁的生辰,今日却是腹背受敌、命在旦夕。
「不,我不甘心!」陆云轩向天嘶喊。猛然震动了护住心脉的真气,狂喷了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手上再握不住缰绳,摔下马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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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静月明,更添蛩音,继而天上忽然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月至中天,细雨方歇。陆云轩受了雨露,慢慢苏醒过来。
他挣扎着坐起,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如针挑刀挖,他心知迷津毒发,连忙收摄心神,忍痛闭目盘坐,运起真气来抵御毒素。半晌,才觉得舒服些。
前方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不像是练家子。他微微睁眼,只见一个七、八岁小女孩哼着歌儿踏月而来。
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娃娃!她彷佛浑身裹着金黄色的月光似的,在偌大漆黑的树林里闪闪发亮,宛若仙子。他呆了呆,心下忖道:「瞧她这副模样,应该不是山野村夫家的小孩,为何深更半夜独自在林中游玩?难道不怕被虎狼伤了吗?她的父母也未免太粗心了。」正想着,那小女孩已然走近。
「好漂亮的马儿,是大哥哥的吗?」她一脸兴奋,忍不住想上前抚摸陆云轩身旁的爱马。
他的马儿高大健壮,一身油亮黑鬃,神骏无比,任谁一看都知道那是匹罕见的千里宝驹,而且这匹美骏只对主人忠心,不喜欢陌生人接近,偏偏那小女孩频频伸手想碰牠,惹得牠不安地踢动嘶鸣起来。
小女孩吓得退了几步,但又舍不得放弃,于是就在马儿身边绕来绕去,小嘴扁了扁,气道:「那么神气吗?给人家摸一下都不可以!」
陆云轩听见她娇娇稚语,心里觉得好笑,又担心她不小心叫马儿给踢伤了,便拉拉马缰,轻叱道:「追风!安静点!」
追风立刻安静下来,并且伸出舌头舔砥主人的手。
那小女孩在一旁看得好不羡慕。「追风?牠叫追风啊?」
陆云轩微微一笑。「小妹妹,这么晚了,妳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怕大野狼来吃了妳吗?」他问。
小女孩恍若未闻,似乎只对追风感兴趣,而且又开始尝试想靠近追风。陆云轩见她明眸皓齿,模样甚是姣甜慧黠,不禁心生怜爱,有心成全她,便拉住辔头,对她说道:「来,妳要不要过来摸摸牠?」
小女孩伸手试探,一旦触到追风,便高兴得格格笑了起来。她那清朗如银铃般的笑声,纯稚无邪如小仙女般的面孔,让陆云轩又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