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头,她对欺骗善良的唰儿有些愧疚的抿嘴一笑,翩然转身,踏出禁锢她二十一个年头的凤府,快快乐乐展开她的逍遥之旅。
尉迟将军府丢掉一个女儿,不思解决之道,只晓得找她这个庶出女儿瓜代,代替尉迟木莲嫁进袁将军府,她头壳坏掉才会回家自投罗网,遂了大夫人的心愿。
一块石头投进水塘,引起阵阵的骚动。
好个尉迟「涟漪」!
她在尉迟府的地位既然渺小得可怜,可怜到爹爹几乎无视於她的存在,她又何苦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白讨没趣?还是游山玩水来的快意,趁早逃跑来的好。
踏出凤府的脚步更形坚毅,吸取著自由的空气,尉迟涟漪真觉得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唰儿抱著包裹窝窝的布纸奔进空旷的庭院,迎著飒飒春风,她懊恼地跺脚。「怎么走掉啦,人家才刚拿到热腾腾的窝窝呀!」难得一见英俊男子出现在凤府的唰儿,结实愣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等她嗒然回身,又猛地撞到一堵软软的肉墙,反弹倒坐在地,顾不得跌疼的小屁股,她念念有词的抬头,就著灯笼照耀出来的氤氲光线,打量半夜三更出来撞人的冒失鬼。正待破口大骂,到嘴的粗话竞又硬生生的吞咽回去。
仿佛受到极大惊吓的双眼发直,直勾勾的瞪向前方瞠得好大,她刷白了脸,失声尖叫:「鬼呀!」
紫色绣花软鞋,红色抹胸同色系连身襦裙,白纱色薄纱披肩,额际两片花黄,梳高髻,饰以牡丹花、金步摇,尖削的脸下沉,嘴角一抹擦不去的苛刻笑容……
这……不是应该躺在棺材盖下的当家主母吗?
唰儿记得她入殓时的模样,因为替她妆点的不是旁人,正是她这个苦命又可怜的小丫鬟。
难道夫人对她的服侍有何不满意的地方,连人死了都不忘前来找她算帐?
她四肢猛打哆嗦,抱住头,死眯著眼,牙关不住打颤,「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唰儿从未害过人,也没有做过坏事,祢们可千万别让夫人的冤魂来找我啊!我跟祢拜拜!将来备齐四果三鲜跟祢拜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住口。」非常铿锵有力的喝斥声,打断唰儿惊天动地、歇斯底里的祈祷。
「死人」拂袖,迳自转身,用足以让人瞬间结冰的冰寒语气,硬邦邦的命令,「跟我进屋,这身华服折腾死我了。进来帮我换掉。」
「我……」惊到最高点的唰儿,纵使怕到气虚,也不敢忤逆夫(死)人的命令。
连滚带爬的跟舱起身,却因动作过於莽撞,踩过落在地上的窝窝包裹,她以为是什么「鬼扯腿」,自己吓自己的惊跳起来,发出尖叫,又在凤翔的怒瞪下噤口,浑身上下像有虫蚁在爬,她音息破碎,极不自然地嚅嗫道:「夫人,您--不满意您这身打扮是吧?您可别怪我,全……是小姐授意唰儿做的,您要骂,骂小姐吧!」不管了。把一切都推给小姐,让她去跟夫人周旋吧!谁让她们是母女呢?死她这个丫鬟多没意思。
「我知道!你随我进来。」沿路过来,凤翔已经吓昏不少奴仆,原以为素来「艺高胆大」的唰儿会有所不同,结果依然如故。她有些落寞的叹息了,「我真有这么可怕吗?唰儿!」
「是啊!夫人,您活著的时候只要一板脸,就够吓死人的,现下死了,更不用说半夜三更出来骇人有多恐怖了。夫人--您真的很凶吔!」要出来吓「活」人,也挑个良辰吉日再出来嘛!连作鬼都不让人安稳,这夫人未免太会刁难人!
直言无讳的数落地,好一阵子,正视到凤翔阴煞煞的脸,唰儿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巴不得咬掉她多嘴多话的舌头。
以手成拳,堵住不听大脑使唤的嘴,她双膝著地,垂首告饶,「夫人,对不住,我个是存心冒犯你的,请你饶了我。唰儿下次不敢了。」
「唰儿,别紧张。我还没死,你用不著吓成这样。起来吧!」原来没人喜欢看女强人的嘴脸。凤翔装了泰半辈子冷冽无情的女人,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在下人的眼里不过是鬼魅罗刹,纵有美艳脱俗的容貌,也无法让人亲近她分毫。
难怪女儿从来不与她交心,答应她的誓言,亦全是哄骗三岁孩儿的伎俩,毫无诚意。甚至她死了,也等不及守完丧,便迫不及待的整肃行囊连夜出走。
没错,尉迟涟漪改装出走的举措,悉数落入躺在坟墓内,靠著机关观察一切的凤翔眼里,气得她牙龈发痛,忘却她死人的身分,急急爬出来叫嚣。
这丫头实在太不受教。娘亲「尸骨未寒」哪!怎可一走了之?搞不好她辛苦创建的凤家航运、移交给她的财产,也被败家女散尽也说不定。
好在她预先藏起私房钱,要不,在追回女儿的这段期间,她要靠什么过活?
越想越是咬牙切齿,凤翔精神好的不像是个「已死」之人。
对!她是得肺痨,但一直靠著珍贵药材在调理,一时三刻要死也不容易。此次趁元媒婆登门求亲藉机试探,倒是给她试出女儿的真心来了。
向来让她引以为傲、荏弱纤细的乖女儿,居然深谙阴奉阳违之学,真是让她始料末及。
捏紧泛白的十指,凤翔几乎想立刻施展轻功,把尉迟涟漪追回来。
她真的很生气。
不让她嫁人也是为涟漪好。天下的男人全不是好东西,尽是负心汉。今日宠幸,明日休妻。她跟过的两个男人,都是这类视女人如衣物的垃圾,不但薄幸寡义,更是冷酷无情。她以过来人的身分教育女儿,要她远离男人,怎么涟漪就是无法体会做娘的用心良苦,恁是教不听?
此次离家,恐怕也是为了出去找野男人吧!
到底是她教育的不够透彻,还是她的女儿生性外向,非要男人不可?
涟漪究竟不姓「凤」,跟姓「尉迟」的一样不要脸也无可厚非,可是她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拔长大的,尉迟恭凭什么坐享其成?
凤翔揣测女儿会先回家去看「病危」的尉迟老头,认定她背叛自己、猛搥心肝之余,她游移的思绪飘落远方,忆及多年前伤她最深的情敌,多么的想要在男人头上闯出一片天,又想到她唯一的女儿急欲飞翔求去的心,眼神涣散狂野,阴郁的让人毛骨悚然。
唰儿有些发寒的搓搓手臂,她怕怕地问:「夫人,您要我去请小姐来吗?」
「不必。」冷然回神,凤翔攫住唰儿抖动不止的小手,笔直朝她的卧房走去。
要追回尉迟涟漪有的是时间,首先要先知道她如何处置凤家航运。要是给她知道尉迟涟漪无条件奉送给一帮老头,她会拆得她一根骨头都不剩--就算尉迟涟漪足她的亲生女儿也绝无情面可讲。
唰儿拖著脚,跌跌撞撞的跟随在後,惨白的脸发青,直在心底嚷嚷:阿弥陀佛!
第三章
「尉连,好雅兴。」斯文白皙、做书生妆扮的粉样男子,手持一杯洒得半乾、所剩无几的碧螺春,越过天险丛林,衣冠不整、神情困盹、状似狼狈的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山峻岭找来。「把愚兄丢给热情如火的苗族姑娘调戏,自己倒逍遥,躲到这荒山野岭吟诗作乐来了。该罚,真该罚!」颓废的睑,显然刚爬出温柔乡,全然无法适应自然气息的模样。
瞧见结伴同游的夥伴形单影只,神情飘渺的注视远方,对他不理不睬、冰冰冷冷,跩到极致的反应并不介意。蓦地心中一动,粉样男子吁口气,跟著心安不少。「愚兄以为,你又想将愚兄撇下,独自离去咧!」
斗笠下俊逸非凡的睑,循声回头,一双清澈无畏、饱受风霜,充满智慧的睿眸,在他半敞的襟口溜了溜,了然的让他浑身不自在。
其情虽苦,其辞若有憾焉!西门豁是恨不能醉死温柔乡的急色狂徒,纵有晦意,也是七分假三分真,早该见惯下怪。
调回目光,他语带嘲弄的菱嘴噘起,漠然道:「西门兄性好鱼色,几趟行程下来,愚弟也深谙兄台喜好,好意将姑娘们留下伺候。不正好让兄台『兼爱天下」一番?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也亏他信誓旦旦,将圣贤的主张,以如此下流的方式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
他本平静无笑的脸,顿时窘红起来。
自太湖结识这位放荡不羁、自命风流、以附庸风雅著称的纷袴子弟西门豁,以男装打扮乔装出走、化名「尉连」的尉迟涟漪,「千山我独行」的逍遥日子即刻蒙上尘埃,再也潇洒不起来。漫漫长路,时时充斥著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数;而他却像是赖定她似的,成天跟前跟後,如影随形不说,小动作更是频繁的让人心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