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
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蓝隽皓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但是,她还是第一回看见他露出这么可怕的脸色,禁不住抖了一下。她不认为他会伤害她,不过,她说错了什么吗?
“爷,你有什么心事吗?”她偏头看他,小声地问道。
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她早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若还看不出他心头正烦,她就太笨了。
闻言转过头,冷不防和她一双盈盈大眼相对,蓝隽皓心头一震,迅速地掉转过头。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瞅得他深觉狼狈,忍不住恼羞成怒。
他不喜欢有人试探他的心情,尤其是她!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多事!”
轻扬的两个字宛如冰锋划过温暖的空气,聂小舞一凛,双颊好不容易添上的红润又褪下了。
“对……对不起,小舞只是看爷不开心……所……所以……”
短短几个字在他筑起的心墙外断断续续回荡,聂小舞抱着被子绊手绊脚地站起来。
是她不小心逾矩了才惹他脸色不好吧,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想什么、做什么还需要跟她说明吗?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丫头,有什么资格过问呢?该怪自己卤莽呀!“我……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外,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想安慰他的心。
“站住!”
听到她移动时的声音,蓝隽皓蓦然出声。
她听话地转身,瘦弱的肩膀一离开温暖的火堆旁又开始微微颤抖。
“爷有什么吩咐?”她垂着头喃喃问道。
诚如春喜所说,终究她只是个奴才,不该有太多无谓的心情呀!
看着她孤伶伶的身影,蓝隽皓又忍不住要生气。
该死,她摆这副小媳妇儿样是在指控他吗?低咒一声,他刻意忽视心头的酸涩。“坐下。”
没有多余的迟疑,她柔顺地依言行动。他是她的主,他的话就是一切,她只要照做就行了。
蓝隽皓偏头看她一眼,“你怕冷?”
“嗯。”点点头,聂小舞不明白他怎会突然转变话题,却碍于刚刚的自觉不敢开口问。
再过些时候,家乡将被白皑皑的冰雪覆盖,寒天冻地的,不趁这时候帮她调养调养,她这瘦弱身子恐怕捱不过严冬。
无言地在心底暗自想着,蓝隽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视线所及,只有一把黑溜溜的发丝。
他不明白自己干嘛为她担心,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虽是这么想,但是,看她一径低着头、一副自卑的模样,蓝隽皓不自觉地开口:
“我娘也怕冷,以前府里有个院落栽满了大大小小的梅树,却不曾见梅树开花,因为‘他’让人在每个角落没日没夜的燃着火盆儿,明明是寒冬却暖得不得了。我娘总是笑眯眯的告诉我:如果哪一天梅树开了花,要我不要难过,勇敢的活下去,但我不懂娘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五岁那年,梅树开花了,整个冬天,娘总是站在梅树下,任白花花的花瓣儿洒了一身,然后,花谢了、娘走了,春梅收成后,‘青梅居’也成了废墟……”
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蓝隽皓面无表情地低声喃语,唯有浑厚的嗓音添了丝暗哑,让人察觉出他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轻易地开口跟她说这些,藏在心底二十几年的痛连最亲近的小厮都不知晓,他怎会……
也许是她孤苦无依的身世,让他愤世嫉俗的心平衡了些吧?
随意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搪塞自己,蓝隽皓不愿深究原因。
事情的真相往往骇人,他无意让自己陷入那样的窘境中。
聂小舞泛着盈盈水光的明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线条深刻的侧脸,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好小好小的男孩跑在满地残花中喊娘的画面,珠泪不自觉地沿着粉颊滑落。
从没享受过亲人的呵护,她顶多只是偶尔羡慕一下别的小孩,但是,从小受人呵护的天之骄子一下子失去了娘亲,那是多大的伤痛呀!看着蓝隽皓,她的心揪了起来。
无视她泪眼婆娑的模样,蓝隽皓仿佛要将埋在心底的话一次说尽般,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他们说娘只是个狐媚的烟花女,不晓得耍了什么手段勾引‘他’,死不足惜,而我,只是一个妓女生的杂种!”
亲手将第一把泥土堆放到娘的灵柩上,蓝隽皓就决定和所有人画清界线了,一个是害死他娘亲的凶手、一个是没有能力保护娘的窝囊种,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他尊敬?
天生傲骨的他一旦下了决心,任何人、事、物都动摇不了他,可恨的是自己永远无法抹煞的血缘关系,如果可以,他宁可抽干每一滴血,还自己自由。
遥远的记忆渐渐清晰,蓝隽皓好似又看到自己倔强地挺直身子忍受不合理的鞭打谩骂,因周春娘那疯婆病态的恨着他,甚至想弄瞎他酷似娘亲的瞳眸,直到师父出现,他的苦难才稍稍平息。
是“恨”支撑他练习困难的武功招式,只求自己快快强壮,不再受他们摆布,但这样的成长历程让他的心逐渐冷却、冰寒。
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聂小舞再也忍不住低喊了起来:
“不是、不是,爷,别这么说你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多善良,你有一颗全世界最高贵的心,没有人比得上……”
她从没听过这么悲惨的故事,霎时哭得梨花带雨;就这样,一整夜他说、她哭,嗓子哑了、眼睛肿了,犹不干休……
不知过了多久,聂小舞眨着肿痛的双眼悠悠转醒之际,才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小手紧紧捉着他的。
无言地凝睇着他布满血丝的鹰眸,两双眼眸纠缠,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早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给了他要的心呀……
第七章
经过了几天辛苦的舟车劳顿,蓝隽皓一行三人终于赶在这天日落前回到蓝府。
“起来,我们到了。”眼睛直视前方宏伟的建筑,蓝隽皓伸手摇了摇赖在他怀里补眠的人儿。
“起来,到家了。”
“唔……”
嘤咛了一声,枕靠在他胸前的黑色头颅缓缓地磨蹭了下,聂小舞非但没有醒来的迹象,反而更偎近了些。
虽然她并非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娇女,但是,和平日做惯的粗活相比较,这一趟漫长的旅途更是累煞人,每天除了睡觉的时间外全在高高的马背上颠簸,路况差一点的山区为了安全起见还得下来徒步走,餐风露宿了这些天,没累出病来还真是奇怪呢!
低下头看了眼偎在他胸前的睡颜,蓝隽皓原本严峻的表情不自觉地放松了些,熟睡中的她显得好小好小,仿佛稚儿般惹人呵护,小巧红艳的菱唇儿微微张开,轻缓规律的呼息轻荡在他胸臆意,饶是再有定力的男人见着她这副模样,都会禁不住心猿意马吧。
不晓得她在梦中看见了什么,聂小舞突然大喊一声,模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句,随即漾起了一抹绝艳的笑容。
惊讶的看着她,蓝隽皓忍不住有些发痴。
相处这些天他从未看过她这一面,即使那天拥着她入眠,也不见这等妩媚模样;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明朗而无忧,迥然不同于清醒时眼眸中的轻愁,搭着酡红的娇颜更是展露出不同的风情。
其实,严格说起来她还是个孩子呢,本来就该拥有亮眼的风采,只是,残酷的生活让她失却了优闲的心境,也因为如此,此刻不经意间展露的纯真心性就更教人移不开视线了。
怔忡之间,在门口站岗的家丁远远看见远行的主子归来,马上机伶的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厚重的雕花大门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以老夫人为首,所有的仆婢浩浩荡荡的排了两大列。
“爷!”见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春喜小声唤道。“她……”
这些日子他当然看得出爷对聂小舞有些不一样,但是,他也明白老夫人和爷之间的嫌隙,若是让老夫人知道聂小舞的存在,别说一场纷争是免不了的,往后她在府里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听见春喜的声音,蓝隽皓缓缓抬起头来,忍不住讥讽地一笑。
这庞大的阵势教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以为他这个主子当得多风光呢!
动也不动地挺坐在马背上,蓝隽皓不自觉地收紧手臂,傲然地俯视。
“你可回来了。”拄着蟠木龙杖,老夫人神情淡漠地向前一步,平平地说道,诡谲的气流奔窜在众人之间。
不发一语地点点头,他抱着睡得不知东西南北的聂小舞翻身下马,才刚站定,就有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上前接过暴风。
“府里都还好吧?”蓝隽皓的眼睛虽然看着老夫人,但是,大伙儿心里都明白他是要总管答话。“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满头华发的王总管恭敬地看着蓝隽皓,答道:“各铺子的生意一如往常兴隆,只是中秋将至,不少帮忙的大婶告假回乡,这段时间恐怕要再征些人手,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