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衫少女,段小怜嘴里哼歌,手上拿著鱼竿,眼睛却一直停在正对面的小楼上。
小楼上,在刚才的琴音中仍满室漆黑,而现在还是乌鸦鸦一片。
怎么?那病书生只敢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没胆出来面对她么?
段小怜终于停下了歌声,没必要继续虐待自己的喉咙跟耳朵——她一向对自己的歌艺有自知之明。
套句她爹对她的歌喉所下的评语:听你开口唱歌,连死人都想从坟墓里逃出来!
哼!有这么差么?
不过,不管她的歌声是不是真有差到“连死人都想从坟墓里逃出来”,她现在只管先玩玩那个“半死人”。
既然那家伙摆明了这地方有机关,她干脆光明正大地来。今晚,她就不信还解决不了他。
未婚夫?!
段小怜轻哼一声。
或许原本他还可以多活个几年,不过他现在没机会了。他该死就该死在他是她段小怜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一向,爹爹、娘亲让她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张,比起世上其他大门不能出、二门不准迈,唯唯诺诺于父于夫于子的普通姑娘,她真的是幸运多了。
只是,她没想到向来不加束缚她的爹娘,这回却为了一个八百年前的约定决定了她的下半辈子;而且不论她多么地不认同、多么地嗤之以鼻,她还是改变不了他们联合起来钦定她夫婿的命运。
他们从来不是顽固之人,甚至常有视迂腐礼教于无存之举,可唯独对这件婚事,他们却比她还顽固。
她不懂。
不过在多次抗议无用只得屈服的情势下,她却有了自己的主意。
要让一个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男人主宰她的美好人生,她不介意提早先让自己成为寡妇。
就算不是温玉,天皇老子她也照做!
阿鸟说得其实没错——罪魁祸首应该是温玉的爹娘和她的爹娘才对。
不过心里虽是认同,她总不能找这四个罪魁祸首算帐吧!所以,算来算去,该死的还是温玉!
经过她这些日子来的观察和打探,她确定温玉果真一点武功也不会;不但如此,他还是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看来简直就是一副标准的短命相!不过她还得到另一个印象是——他很聪明,而且是异乎常人的聪明。
那么,他有可能猜中她的身分么?
突地,段小怜的视线向下稍移,接著她忍不住微眯起眼……他终于出来了!
。。小楼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颀长削瘦的影子跨出门,然后慢条斯理地朝水亭这里走来。
段小怜紧盯著慢慢走来的温玉。
“明月几时有,对酒当歌。现在已经有月、有歌,你不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温玉已经走上了水亭。他一上来便怡然自得地找了张面对段小怜的石椅坐下。
对她微微一笑,他拿在手中的酒壶和酒杯放在石桌上。
“酒,什么时候喝酒最好?快乐的时候和不快乐的时候。”慢慢替两只杯子斟上玉液,他带笑的俊眸凝向段小怜狐疑不信任的表情。“快乐的时候喝酒可以让人感到人生更畅意,不快乐的时候喝酒可以让人暂时忘掉人生的不畅意。所以你说,酒,是不是世上最美妙的东西?”
池里的生物大概全死光了!
段小怜一把就将钓竿丢到一边。然后,她睨向温玉,冷冷一勾唇角。
“既然你这么爱酒,我就当完成你临死前的心愿,等你喝完了这壶酒我再杀你。”
人就在她面前,基本上她已将这男人当成瓮中鳖,不相信这回他还死不了。
“你更好心。”温玉眨了下眼。“不过如果我一直不喝完它呢?”
当她是笨蛋么?!
“月到正中你没喝完,就当是你今生最后的遗憾!”段小怜只瞥了天空的明月一眼。
看来她果真杀意坚决啊!
深深凝眸了她一眼,温玉这才摇摇头,起身,将一杯酒递向她。
“那么,我们今夜起码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谈天……”
段小怜接过。当然,只这漫不经心地一触一嗅,她已能清楚地辨出酒中有无其它“杂质”存在。
“放心喝吧!我可没笨到在一个使毒高手面前做这种放毒的傻事。”他怎会看不出她刹那间的迟疑。
“幸好你没做!”她刚才歌唱了大半天,正好拿它来解渴。
看她一杯大口饮尽,温玉皱眉了。
“喂喂,姑娘家这么灌酒似乎不太好吧?”
段小怜瞟他。
“怕我太快喝完就会要了你的命么?”眼珠子一转,她更加恶意地把空杯子伸向他。
“不是你要我喝的么?那就再来一杯!”
她会喝酒,不过不常喝;而且就算喝,她也只喝好酒。
这酒,微甘微辛,只一口她便知道这是极好的酒。
哼!这男人以为区区几杯酒就能灌醉她么?
他输定、死定了!
温玉没倒酒给她。
“我不是怕你喝完我的酒,我只是怕你喝多了会醉。”
“你怕我醉?”段小怜好笑极地看著他。“你不就是要我醉么?只要我醉得杀不了你,你就不必死了不是么?”
温玉轻喟:“这酒不让你喝嘛,我是个小器鬼!要让你喝嘛,我又成了居心叵测的小人……你呢?你认为我是要当个小器鬼或者小人好?”
风,轻轻扬过,吹绉了一池春水。
只一刹,紫衫俏影已飘移到仍稳坐如磐石的文弱书生座前。
段小怜一颗头颅以威胁性的姿态欺到温玉的面庞前,她的眼睛对著他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死?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该死?!”她冷哼。
这姑娘,一身邪门毒辣,不但构不上正经姑娘家合该有的温柔娴淑、含羞带怯,还动不动就对人要杀要剐,眉色间还充满了那样狂放的理所当然。
这样的姑娘世间少见,而温玉遍历五湖四海却也只见过这么一个——更难得的是,能让温玉头痛、又偏偏止不了痛的姑娘至今也就这么一个……“因为我诱拐你喝酒么?”
面对直逼到鼻端的小姑娘咧嘴露出漂亮的牙齿,他仍有心情开玩笑。
一种属于男性的气息混合著幽淡菜香,竟趁她呼吸之际侵入她的嗅觉,并且顺著鼻腔沉进她的胸腔里,接著,她的规律心跳竟莫名不稳了一下。
她蹙了蹙寒凛的眉头,动作快过思考地,她突然出手推了他一把。
温玉,在淬不及防加莫名其妙下被一只罗刹手使力往后推倒——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喊出,人已经跌在地上七荤八素的。
“咳……咳咳!喂……喂……段姑娘、我的好姑娘,就算……咳咳!就算我不小心猜中了答案,你也不必……咳……如此恼羞成怒吧……”被她这一折腾牵引出肺脉里的寒浊,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却仍能坐在地上勉强露出笑容。
那恻然的、心跳、迷然的失神祇在短促的一刹那。段小怜这会儿半丝同情心也照地坐在石椅子上,还悠哉地替自己斟了杯酒。
“你就快死了的人了,竟然还笑得出来?看来你果然有病!”他笑、她便不高兴。
从地上慢吞吞站起来,温玉没事地拍拍长衫上的灰尘。
“咳!让你知道我的弱点了,真是糟糕!”
他自自然然地在她对面坐下,而迎向她的轻暖淡笑可完全看不出一丝糟糕的表现。
视线在她手中物掠过,他不著痕迹地伸手把剩没多少酒的酒壶勾回。
“那么看在我有病又快死了的份上,你总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该死的理由吧?”
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至少段小怜认为。一个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要提前结束的人是应该害怕的,可是他没有。他不但没有一点怕的样子,还怡然自得地让她起疑……他该怕的,可事实上,打他一走进她的视线至今,她就不曾看到任何跟“害怕”有关的情绪在他脸上出现。太诡异了!
段小怜眼里迸出火星直射向温玉。就在这时,胃腹里从刚才就隐隐潜藏的一团热气,仿佛蕴足了能量正以快速且惊人的效果窜升……燥热、晕眩。
段小怜狠狠地甩头,却用不开刹那间冲上脑门的不适……突然,她灵光乍现——她猛地将手中杯子摔开,另一手已模向怀中短刀。可也在这一瞬间,她浑身的力气宛如被掏空,意识也在那一阵异常燥热下逐渐模糊朦胧:.…“是酒……”段小怜不可置信地瞪向眼前的温玉。“你……你怎么可能……”
她咬著牙。
该死!她竟著了他的道!酒有问题而她竟没察觉出来。
温玉凝著努力撑著不肯轻易屈服的段小怜,目光不由柔和了起来。
“放心,这不是毒酒,它不过是会让人醉昏上一日一夜的“一日醉”我不是劝过你别喝太多酒了么?”温玉的口气倒像是在叮咛。
段小怜费力挣扎著想站起来。
“可恶!我要杀了你……”
防毒、防迷药,她就没防到问题出在酒身上。
蓦地,她软倒在椅子上。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她的身体竟是不听使唤仿佛化作一摊烂泥,接著是她的意识……此刻,别说是杀了温玉,恐怕连她自自己都自身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