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儿,伤口还没完全复原,流点汗就够了。”
“是,爹。”
练武场上传来莫家父子的对话。
果真,莫言笑了,他也看得有些痴了……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少主。”
莫昆率先发现立在莫璃背后的来人,于是走向秦啸日,谨守礼分抱拳揖身。莫璃闻言也倏然回身,在对上秦啸日依然显得陌生疏淡的目光后,垂首轻颔。
“莫护师,我有些话想与莫言单独谈谈。”秦啸日甩去突生的困惑,抿笑道出来意。
“少主请,属下告退。”莫昆看了女儿一眼,遂独自离开练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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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苍穹有些凝灰,郁郁闷闷的、沉沉涩涩的,似地上人心。
“你的伤好些了吗?能练剑了?”秦啸日问。
“好多了,多谢少主关心。”看出他浅笑神情中没有太多情愫,莫璃喉中虽然仍是有些苦味,但已经能接受他忘怀一切的事实,也必须接受。
“护院南面那是什么树林?”
他又问,目光从莫璃身上拉到她身后不远的一片秃木林。
“桃花林。”她答,视线也落在林间。
“你喜欢那里?”他看出她眼中眷恋的光芒。
莫璃回眸看他。桃花林,是他们两人的秘密天地,看来,他也忘了。
“嗯,少主也是。尤其是开花的时候,少主喜欢倚树席地而坐,有时也会在树下吃腌梅。”
陪她谈天说地、以口述教她练剑、或者故意弄乱她的发辫再替她系妥……
“真的?”秦啸日听得兴味。“除了花、树,林里还有什么?”
“有啸日哥哥和璃儿共享的回忆。”她深情凝视他。
忘了有多久,她不曾在他面前流露心底的情愫,总是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背影,掩藏自己真切的情怀。谁料,在心田埋下的情豆早就生根、发芽了,再怎么压抑、再怎么退却都是多余,都是徒费力气,这也明明白白揭示著──她爱他。
她看见她手中这端的红线了,可是拥有红线另一头的他,现在看不见。
秦啸日不难理解,她口中的“啸日哥哥”指的就是他,那么……
“谁是璃儿?”
“我是莫璃,啸日哥哥的璃儿。你一点点熟悉感也没有吗?这是你给我的名字呀。”她望入一双清澈湛朗的俊眸。
他剑眉微蹙。“抱歉,我想不起来。可你不是莫言吗?”而璃儿这名字太过女性化了……秦啸日豁然顿悟!
“你是个姑娘?!”难怪,她的声音虽不若男人低沉,却比女人稍低,骨架虽不若男人厚实,却比女人高些,气宇虽不若男人阳刚,却比女人英飒,应是作男子装扮已久。
莫璃即便早有预料他会出现这种讶异的神色,但在听见他说“想不起来”时,她仍不免怅然失落。
“无妨,啸日哥哥会想起来的,一定会。”她强颜欢笑看著他。
朔风袭过,拂起她的发丝来到唇边,他不由自主,伸手将垂落在她颊侧的一绺青丝轻轻撩到耳后,著迷于她发丝的柔凉触感,他忍不住任指尖穿过她发稍──
某种像是一直惦记在指尖的满足感,倏地打入秦啸日心口,他被自己不假思索的举动震住,他呆了呆,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
好似,他一直想对她这么做,却曾经苦苦压抑……
不对劲!他的脑袋或许病糊涂了,但他的知觉很清楚,这不是主子对一般奴仆会有的感觉,绝对不是!他没有记忆,却有感觉,她隐瞒了他什么吗?
此番亲匿的举止,也让莫璃心脏狂跳不止。
“啸日哥哥,你有想起什么吗?!”她急问。
“不,没有,一点印象也没有……”如果他对莫璃存有感觉,为何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秦啸日眉头拧得好深,两手抓住她双臂。
“莫璃,你是否还隐瞒了我什么?告诉我!”
还是想不起来吗……
“是,璃儿一直隐瞒著一件事。璃儿从没忘记答应过啸日哥哥的承诺,要与啸日哥哥相知到老、相守到老,不分开……”眼角清泪,悄悄落。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替她取名为莫璃,因为他就算有血脉相连的兄妹,心仍是孤独的,所以每次唤她,都请求著她莫离──别离开。
慑于她眸中的无尽深情、以及宛如切肤的心疼,秦啸日更急欲厘清一切了。
“我们到底──”还没问出口的话语,被她的双唇堵住。
他心旌一荡,几乎要为这柔软的触觉叹息了,比方才抚摸她青丝更加激切的欲望在他胸口汹涌翻腾著,他没有任何抗拒便接过了主导权,双臂自有意识抱紧她,狠狠吮尽她唇齿间的芬芳──
他蓦地抽离她的唇瓣。
“莫璃,我……”
他眼中鲜明的迷惘,仍教她心痛。
“啸日哥哥,我知道我一直是自私的,容我再自私最后一次,对不起……”
秦啸日被莫璃突然出手点了昏穴,就在她一声声的道歉中,失去意识倒在她身上。
第十章
皇城天牢
就著石墙上点燃的火把,一道被火光拉得老长的人影拾阶而下,走向阴暗牢狱最底端,来到一座牢房前。
“王爷,别来无恙?”
牢房里的男人一听见这道声音,骤然抬头,眯眼看清站在铁栏外的人后,灰眸倏地瞪大。
“是你?!”
“看来王爷并非无恙。”比起锦衣华服,这副牢犯模样显得……狼狈。
那人温吞道,醇朗的嗓音中有著慵懒惬意的笑意,笑意里有几分真伪,总教人分辨不清。他右手的青璃折扇一开悠哉轻摇,俊眸四下浏览,说出观后感。
“多亏王爷,这还是在下头一回探天牢,唉,天牢比起一般牢狱气派是气派,可惜就是闷了些。”
康宁王奔上前,抓著牢栏低吼:“你不是忘记一切了吗?!”不,他的眼神不像个失去记忆的人,难道……
“王爷派来秦府的密探所回报给您的消息,确实无误,在下的确‘曾经’忘了过去。”男子答道,此时又有两道身影靠近,还扛著一名状似昏迷的男人。
他们将男人放在地上,解穴让他清醒,男人睁眼一看见牢房内的人,立刻急喊出声:“王爷!请您帮帮小的,秦府护师莫昆似乎发现了小的的身分──”
男人总算真正清醒,跪在地上磕头请求,赫然看出康宁王脸色微变、衣著不若寻常模样,也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
“王爷您……这里是?”是王爷在牢里,还是他在牢里?
“我不是似乎发现你的身分,而是早在你进秦府就得知了。”
闻声,男人转头一看,映入眼中之人更教他双腿发软。
“师父……少主?!”
“不要叫我师父!我没有你这种不肖弟子!”莫昆大喝。
“阿茂,你当真是欧阳敬之子,为报父仇,所以投效康宁王?”
元宝宗不敢置信问。眼见一起进入秦家担任护师的同伴,认识亟欲铲除少主的康宁王,还向康宁王求援,他再怎么难以置信也无法不看清了。
原来都是因为阿茂替康宁王通风报信,少主才会遇袭,他因而掉入蛊娘子的陷阱,言师兄也因此身受重伤!
“我……”欧阳茂自知诡计遭揭,也顾不得什么了。“没错!我爹被秦啸日逼得走投无路,最后自引火药了却残生,这股怨恨,我能不帮爹报吗!”
欧阳茂双目怨火四窜,直烧瞳心之人──“你根本就是个残忍的魔头,为求一己之快,别人的尊严、性命根本不值钱!我咒你不得好死!”
“混帐东西!”莫昆甩了他一个耳光,啪!
“你只看见欧阳敬的落魄,你知道欧阳敬对秦家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吗?老爷当年并非死于心疾,而是被欧阳敬毒害身亡,这你知道吗?
要是少主真的残忍,岂会留欧阳敬苟延残喘,又岂会明知你心怀恨意还让你入秦家习武!我多年来忍下你爹弑主之愤,对你一视同仁,无非想遵循少主之意导你走入正途,结果你还是──”
“莫师父,别说了。”秦啸日云淡风清道。
他是凡人,有七情六欲,心胸没有莫昆说得那么宽大。况且,他当年也给了欧阳敬不少教训,如今还利用欧阳茂去传递他失忆之实,让康宁王信以为真,以为秦府众人相信他的失忆乃因病所致、而非有人蓄意谋害,暂时对他降低戒心,他失忆前差人秘密去办的“事”,才得以顺利进行。
“少主您……唉!”莫昆痛心地大叹一气,甩袖撇头。
“……”得知内幕的欧阳茂瞠目结舌,再也无话可说,颓败跪地垂下头来。
“阿茂,这回你自掘坟墓,我爱莫能助。”最不可原谅的是,欧阳茂差点害死他的璃儿,还令璃儿心痛难当,他不会客气了。“元护卫,将他交给官衙。”
“是。”元宝宗无奈拉起地上的欧阳茂,押著他先行离开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