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生前待你如何,欧阳敬?”秦啸日气定神闲反问。“我替你答。我爹信任你,予你秦家商肆总帐管事职位,你却能不念情分,在他尸骨未寒时趁乱勾结外人打击秦家,放出不利秦家的风声,私吞秦家财产。如今要我念你旧情,岂不是太强我所难?”
秦啸日的问话顿时让欧阳敬面露窘色,无言以对。
当年他一时贪图暴利,想趁乱击垮成了无头苍蝇的秦家、从中抢过原本属于秦家的生意。
谁料当年年仅十四岁的秦啸日出面稳住了局势,不但在短期内让秦家旗下商肆步回正轨、清偿所有债务,这些年内还一一揪出当初参与瓜分秦家这块大饼的人,予以报复,轻则终结掉那些商人的商肆、让他们在商界永无立足之地,重则如他一般家破人亡、沦为人人嫌恶的乞丐。
秦啸日看似温文尔雅,但骨子里的狠绝,绝对不亚于地狱里的魔魅,只要他想除掉谁,根本没有人能侥幸逃出一劫!
“小的不敢奢求少主原谅,但求少主放过小的一家人,他们是无辜的,您得饶人处且饶人呀!”
“你痛击秦家时,有没有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令多少人失去温饱、无家可归?欧阳敬,你当年若能饶人,如今又有何叹?”
“我……”欧阳敬哑口无语。
“当年我没有报官、没有要回你私吞的钱财,已经是念在你二十年来奉献秦家的苦劳,对你仁慈。”
“不,你简直残忍!我都已经这么丢弃颜面、下跪求你了!”眼前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太可怕了,他倒宁愿秦啸日当初报官,也不要过这种受尽打击报复、活在恐惧中的日子!
“我残忍?”秦啸日轻笑了声。“别以为这几年来你暗地里耍的小动作,神不知鬼不觉。欧阳敬,如果你痛改前非,我不会做得这么绝。可惜就可惜在,你仍一心贪求不属于你的东西。我虽然厌恶多余的麻烦事,但若是惹怒我,我定要对方加倍奉还。”
“你都知道了?!”欧阳敬猛一抬头,浑身一震,看见在秦啸日唇边浮现一道诡谲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抿扬的狠辣。
“你想玩我可以陪你玩,不过,接下来你想怎么过,我没兴趣再‘插手’了。离开京城吧。”一个玩具玩太久,也是会腻的。
“不!走不走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也没有力气活著了……”欧阳敬垂首黯喃,再度抬头时,原本颓败的眼神变得浑沌诡异,衣下的双拳紧握。
“住手!”当莫璃嗅出一丝不寻常,迅速拔剑奔上前欲制止欧阳敬的举动时,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一记有力的劲道,将她往反方向一扯。
她被扯入一副坚实的怀抱,重心一个不稳,两人摔至地面,而后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
期间,她听见一道打火石相击的清脆声响,轰然巨响的爆炸声随之响彻云霄,她紧闭双眼,只觉难闻的烟硝味、火药碎片散落四周……
烟硝、火药?!
莫璃猛然睁眼,对上一双急凛黑眸。
“笨蛋,我不是告诉你,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秦啸日单肘撑起自己的重量,拧眉审视身下的她,总是温醇的嗓音此时却是极力压抑的嘶哑。
“少主……”她心头一惊,不安地直视上方的男子。
不要,千万别是那样……
“有没有受伤?”他轻抚她惊惶的脸蛋。
“我没事、没事……”少主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白?
“那就好。”语罢,秦啸日似是放心地阖上双眸,浑身气力宛如在得知她平安无事后瞬间被抽干,趴倒在她柔软身躯上,挺毅俊颜靠入她颈侧。
“少主……啸日哥哥?不会的……别吓璃儿……”莫璃颤抖地从两人紧贴的胸口间抽出自己的双手,推推一动也不动的他。
“说话,你说话啊……啸日哥哥,你醒醒,醒醒……”她努力想撑起毫无反应的他,却在他背后触摸到温热浓稠的湿濡。
莫璃的心口猝然一紧。
她将发颤的手凑至眼前,沾满掌心的血迹让她所有的冷静,刹那瓦解。
“不──”
第六章
同样是黑沉沉的夜,却已过好几天。
秦啸日从昏沉无际的黑暗中苏醒,双眼逐渐适应昏黄的烛光,得知自己正在寝房内,趴在床榻上,才想动动肩臂,背部便传来刺骨的疼痛,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口出浑话。
“少主……”
那是璃儿的声音?
循著微弱的声响望去,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他看见莫璃直挺挺地跪在十步之外,一旁还有在桌几边支颐打盹的平顺。
“为什么跪在地上?”不想吵醒平顺,他也只好压低嗓音。实际上,他也虚弱得没法扬声说话,到口的全是乏力的气音。
莫璃不语,强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在看见他苏醒的那一刹那,如泉涌出。
“别哭,我没事了。”他轻抿安慰浅笑,即使身负重伤,仍是笑得那般和蔼。
见她仍是掉泪,秦啸日分不出是胸口还是背脊,有些莫名抽疼。
“璃儿,过来我这里。”他朝她伸出手。
她没有依言上前,仍然跪在原地,一迳摇头。
“发生什么事了?璃儿,告诉我。”她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一定有!
“少主,我现在是莫言,请您将莫璃忘了,别再对莫璃好……”
“为什么?”该死!她到底是怎么了?!秦啸日眉目一凝──“我的伤与你无关,收起你那无谓的自责,我不接受。”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不值得少主舍身相救。”
“莫师父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想也知道内容会是什么,不外乎身为护卫之人,怎能反倒让主子舍身相救之类云云……结论:大不忠。
她又不说话了,秦啸日的心头也跟著一节节绷紧。
“璃儿,我无法眼睁睁见你遭受波及、失去你,所以出手救你,这本是人之常情,你不需要在意别人的言语及眼光!”他想救谁是他的事,干他人屁事!
成串的脆弱泪珠自莫璃脸庞滑下,破碎一地。
当她亲眼见他在爆炸中以身体保护她,当她以为他可能撑不过背部严重灼伤的痛楚,当她以为他们可能就此天人永隔,当她以为──
她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她也不要失去他呀!
“璃儿,说话!”见莫璃仍只是流泪,秦啸日强忍喉咙久未沾水的干涩灼痛,哑声喝道。
“少主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好害怕、好后悔,后悔当时受伤的人为何不是我,无时无刻都是煎熬……除了要求少主让我成为莫言哥哥的替身,我从没求过少主什么,但这回,我求少主,不要有机会再让我后悔,不要……”
她一声声饱含恐慌的泣诉,如一记重锤,扎扎实实敲进秦啸日心中!
皮肉之伤得以痊愈,而心头被划下血淋淋一刀的人,伤口要过多久才能愈合?万一是他命丧黄泉,璃儿岂不是要自责难过一辈子?
是呀,他又何尝愿意尝尽后悔、担心、受怕的滋味?
“璃儿,很抱歉让你担心受怕了。但我希望你能知道,你没受我连累而受伤,我有多庆幸。”他甚至感激上苍,让重伤卧床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他温柔的陈述,让莫璃必须用力咬住下唇,才能阻止自己痛哭出声。
“为什么要对我好,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少主呀……”连她这条命,他都不允她为他牺牲,她还能拿什么能报答他!
“我为何对你好,你当真不明白?”
莫璃敛眸不语,以泪水无声涤去眼底不该存在的痛。
她岂能明白,因为她根本没有资格明白。
如果少主对她好,换来的却是为她牺牲,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少主?!”平顺脑袋一晃,整个人惊醒过来,奔至床畔。
“您终于清醒了!谢天谢地、谢玉皇大帝、谢王母娘娘、谢如来佛祖、谢观世音菩萨、谢关圣帝君、谢土地公……”他喜出望外地合掌拜天。
“少主,您昏迷了整整五日,现下觉得如何?您的背疼不疼?要不要请大夫过来?”那天莫言扛著整个背部被烧灼得惨不忍睹的少主回来,吓得他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好在少主福大命大,经过救治、昏迷五天后总算从鬼门关前绕了回来!
“不必了,我还好。她跪在那里多久了?”秦啸日问。
“少主昏迷多久她就跪了多久,不吃不睡的,只喝了一点水。”
唉!莫家父女全是一个性子,不过换做是他,同心而论,主子在他面前有个三长两短,他定也难辞其咎。
秦啸日复杂眸光始终定在沉默的莫璃身上,良久,才阖上倦乏双眸。
“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莫言也别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除非她跳脱主仆分际的心结,否则他此刻就算说破嘴,也是多余。
他可以等,等她以一个女人的心,将他视为一个男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