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道理,也是镜平兄教我的。看来商人的深谋远虑,远比我们读书人还要高明。」
「算了吧,他还不是想赚钱!」
「是啊!我嫌荷包的银两还不够多。」那个凉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镜平兄!」徐玉泉喜道。
「爹!爹!」大宝穿好一身新衣新帽,挣开丹桂的怀抱,小胖手摇着博浪鼓,高兴地缠上楚镜平的大腿。
「好大宝,你就爱和我玩。」楚镜平向徐玉泉和丹桂点头打招呼,再微笑抱起大宝,大掌抓住小手,把一个博浪鼓摇得咚咚作响。
挽翠不想跟他打照面,转过脸低声问丹桂道:「大宝哪来的新裳?」
丹桂也低声跟她咬耳朵:「玉泉今天赚了五十两,我帮大宝买了这套冬衣、几件玩具,还有十斤米、十斤面粉,你一起拿回去吧。」
「不行,我怎能拿你们的东西……」
丹桂轻拍她的手。「以前我们穷,你总是不肯拿我们的钱,今天我们有了一点小钱,买些东西给大宝,算是乾爹乾娘疼他。」
「丹桂,谢谢……」挽翠轻轻以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珠。
洗衣维生不易,她本来还在发愁断粮,不知如何回娘家开口商借。如今丹桂体贴她和大宝,她不觉放松了心情。
「咱们好姐妹,你就别感动了。准备让楚公子送你们回去吧。」
「我自己走就行。」挽翠打起精神,弯腰提起两袋口粮,但那二十斤的重量却拉拽得她差点手臂脱臼。
「唔……好重……」她又吃力提起。
突然双臂一松,两袋口粮让一只健臂拎了过去。「我帮你拿。」
挽翠不想欠他人情,急道:「强盗,你不能抢我的米!」
楚镜平另一只手抱着大宝,迳自往前走,回头笑道:「那你来抢回去呀!」
丹桂忙把装玩具的包袱递给挽翠,掩嘴笑道:「你快去追他,说不定他连大宝也抢走了。」
「他敢!我就跟他拼了!」挽翠柳眉一竖,大跨步跟了出去。
徐玉泉笑道:「看不出翠妹这么强悍。」
「你忘了吗?其实她很温柔的。」丹桂轻叹道:「以前是颜家欺负她太惨,所以她现在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不太信任别人,也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因为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伤害。」
「这些年苦了她,连性子都变了。」
「不知道楚公子能否找回温柔多情的挽翠呢?」
「我们等着瞧吧。」徐玉泉轻揽爱妻的腰身,贴近了她的脸颊。
丹桂偎进夫君的怀抱中,满怀期待地点点头。
***
夜风微凉,小巷两边人家亮起烛火,昏黄光芒诉说着家庭的温暖。
挽翠拢紧了单薄外衣,紧跟着楚镜平的脚步,大宝则攀在他肩头,猛摇博浪鼓,往后笑喊道:「娘!娘!」
「大宝,别玩了。」挽翠毕竟舍不得瞪自己的儿子,只好瞪向那个高大身子的后脑勺。
楚镜平彷佛背后长了眼睛。「我很可恨吗?」
挽翠没有回话,低垂了头,免得不小心被他的深邃眼眸看穿。
他虽没看她,但她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看她;在小巷屋子的窗后、门缝、墙边,很多人正看着她这个「贱妇」的好戏。
这两天走在路上,她又不经意听到恶毒难听的流言,说什么她抛弃徐秀才,转而色诱富商,还教儿子叫人家爹爹,每天到客栈纠缠人家……
她早已习惯空穴来风的指控,任何中伤都不能伤害她,她只是气愤楚镜平来扰乱她平静的生活。
终於走到停放马车的巷口,胆儿握着马鞭等候他们。
「我不坐,以后都不坐!」挽翠抗拒着。
「你今天一定要坐。」楚镜平把口粮扔到马车内,再把大宝摆了进去,「这些东西你根本提不动,里头还有今天要洗的脏衣服,难道你要叫大宝帮你背回去吗?」
当然不可能!挽翠看到那个厚重的大包袱,立刻软了脚,抿紧唇,不发一言爬进马车里。
「胆儿,一路小心了。」楚镜平叮咛着,「待会儿我和县太爷有晚宴,你回客栈后就先睡。」
「好的,少爷。」胆儿轻喝一声,马车动了起来。
好个长袖善舞的楚镜平!才来惠文县城不过几天,就攀上县老爷的门路,恐怕他连骆家、颜家等几家大户也结交上了。挽翠不觉一阵寒栗,自动把他归类为那种 唯利是图的商人。
她揽过自得其乐的大宝,轻轻抚弄他浓密的软发,这发……像他的亲爹,是个商人……却也是伤害她和大宝最深的人!
挽翠不再去想,轻轻叹了一口气。
「呃……」驾车的胆儿转过身,「这位姐姐,我要怎么称呼你?」
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和她讲话,挽翠想也不想就道:「骆挽翠。」
胆儿有点儿为难,他总不能直呼少爷心上人的名字吧?
「这样好了,我叫你挽翠姐姐,你就叫我胆儿。」
挽翠懒得理睬他。跟着楚镜平的人,大概也是个滑头小子吧?
「挽翠姐姐,你几岁了?」
「是他叫你来刺探我吗?」
呵!这女人全身带刺,不知少爷到底看上她什么?可他胆儿是个忠仆,即使少爷没有交代侦查任务,他也要帮帮少爷。
「挽翠姐姐,你误会了。」胆儿忙道:「这几天来,我看你很凶,又带着大宝这个小娃儿,我想你年纪应该不小……」
「我二十岁!」说她老?哼!
「什么?!你也二十岁?」胆儿抓抓头皮,他该不会把妹妹叫成姐姐了吧?可是再怎么看,这个骆挽翠就是比他老。
「我也二十岁?那你也是二十岁了,怎么还是一副娃娃样?」
「没办法,爹娘就是生我这张脸。」胆儿口气开始得意了,「你不要看我年纪小,打从十二岁起,我可是随少爷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多少世面,咱少爷很会做生意,每次一经手,至少都是几万两的手笔……呃……」
转过头,他发现挽翠低头哄着疲倦的大宝,似乎不理他了。
再帮少爷自我介绍吧,看她会不会动心--
「话说咱们少爷,家里本业是楚家酒坊,这酒坊酿出来的汾酒可是响当当的出名,连皇帝都赞不绝口,要我家老爷年年送几坛到宫里去。咱家少爷不爱酿酒,他爱到处卖酒,卖出兴趣以后,又开始买卖其它东西,家乡的棉花、药材啦!塞北的毛皮啦!江南的丝绸啦!京城的古玩啦!南海的珠宝啦!楚家家大业大,少爷就是 掌门人……」
「天花乱坠!」
胆儿碰个钉子,心想家财万贯吸引不了她,人品总该可以吧?
他又继续天花乱坠:「少爷仪容俊雅、丰采超群,言出必行,重情重义,他非常忙碌,又不愿意娶了人家姑娘独守空闺,所以到现在二十七岁了,还是独身一人, 每次回家就被老爷念到臭头,唉!也不是没有姑娘倒追少爷,只是他坚持要挑最好的货色……」
「他把女人当作货物?」挽翠冷冷地道。
胆儿发现说溜了嘴,把少爷一贯的思考模式直接说出来了。
「嗯……呃……不是这个意思啦!这是一种比喻。好比说姐姐你去买菜,一定要挑叶子最鲜肥的、没有虫吃过的大白菜;或是说你帮大宝娶媳妇,也一定要挑个 顺眼的、乖巧的……」
「楚镜平爱挑就去挑,跟我没有关系。再说大宝要娶媳妇,他喜欢就好,我帮他挑什么!」
「这就对了!喜欢就好!少爷就是找不到喜欢的好货……」胆儿倏地闭了口,该死!他又拿货物当譬喻了。
「脑满肠肥的公子哥儿!」
完了!胆儿心里升起一股寒栗,他是想帮少爷,但不会越帮越糟吧?
「挽翠姐姐,你不要误会我们少爷,他想帮你……」
「谢谢他的好意,明天起我不会坐你们的马车了。」
「唉!明天我也不帮你们驾车,我要走了。」
「你们要走了?」挽翠一颗心掉了出来,然而她还是冷淡地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不!不!」胆儿忙解释道:「只有我要走,过几天就回来了。我要拿徐公子的小说文稿到京城找少爷的朋友,准备制版印行,少爷还是留在惠文城。」
原来他没有要走!挽翠的心跳恢复正常,她不想去追究心悸的来由,只是轻轻拍着熟睡的大宝。
他并非拿钱出来接济穷秀才而已,而是真的有心帮徐大哥出书!
但商人不是满身铜臭、不识诗书?他又怎会识得徐大哥的文采?
他不像她所认知的商人……
胆儿不敢再跟挽翠讲话,万一说多错多,他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黑夜中的马车载着心思重重的人儿,摇曳而去。
***
冬日早晨,微温的日光晒暖了枯木,枝叶不再迎风抖瑟。
「大宝!大宝!别跑呀!」
挽翠提起裙摆,卖力追着大宝,而大宝拿着一根捣衣棒,放在跨下当马骑,绕着屋子笑呵呵乱跑。
「哇哇!」蓦地,他凌空飞起,两手两脚拼命乱摇,待他看清楚眼前的笑脸,白胖的小脸又绽放笑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