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笑,让司马佾见了更替她感到心酸,也替她感到骄傲。
想这女娃年纪尚小,就懂得一诺千金,还懂得勉强自己、压抑自己,而他司马佾还未离家就开始犯起思乡病,睡不安枕、心不舒坦……两人这一比较起来,他不禁感到腼腆、惭愧、更感己不如人。
「小妹妹,告诉大哥哥,你今年几岁?」
「七岁。」小丫头伸出七根青葱白玉般的小指头,既老实又正经的回答司马佾的问题。
「才七岁而已啊!」而他今年刚满十二,整整大了这女娃五岁,行径思想却反不及她,「看来大哥哥我,还真该好好向你学习才是。」
小女孩一听这大哥哥想跟自己学习,马上心急的猛摇手说:「不成、不成,冬儿很笨的,怕把大哥哥你也教笨,到时可就要误会了人家的孩子跟弟弟了。」
误会人家的孩子跟弟弟?这是什么话?司马佾把这女孩前后的话连起来一搭,方知……「冬儿想说的应该是怕误人子弟才对吧?」
天真的女娃头微微一偏,满脸懵懂地猛搔著自己的头,「好像是吧!我也不太清楚,这句话冬儿是从我家隔壁的大牛哥那边学来的。」
司马佾看这女娃不只说话有趣,表情更是憨傻的可爱,不由得被她给逗得忘了明日就要离家的惆怅,「冬儿能不能告诉哥哥,你家在哪儿?除了你的娘亲之外,家里还有哪些亲人?还有你入司马府的原因好吗?」他边问,边学小女孩率性的与她肩并肩地席地而坐。
「冬儿只有娘,没有亲人,因为娘亲病重需要看大夫吃药,所以冬儿才会自愿卖身入司马府为奴为婢,就为了赚钱给娘亲看病。」
看她说得坦然且无半点自怜自艾的神情,让司马佾心里对她的怜惜更加深一层,毫无任何理由,他渴望能更加了解这小女孩的一切,「告诉大哥哥,你的爹呢?」是死了?还是薄幸负心抛下她母女二人?
「嘘!不能提爹的,尤其是在我娘面前,更是不能提爹这一号人物。」习惯使然,在家中只要有人不小心在她娘的面前提起爹或相公这等字眼,娘亲不是满脸泪水,就是一脸的痛苦。
久而久之,年纪小小的冬儿也深受娘亲的影响,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爹,她马上神情紧张,还会小心翼翼的一嘘,跟著不忘四周窥探一番,就防有人再惹她娘伤心。
看女娃表现得如此紧张戒慎,司马佾也只得配合她不再提起爹这个话题,「冬儿在府中,是负责服侍哪位主子的?」
「司马夫人啊!」提起司马夫人,冬儿笑得不只开怀而且真诚,完全不同于之前那副勉强的笑靥,「夫人对冬儿好好,不只给了冬儿一个好好听的名字,还给了冬儿三个姊妹,另外还让冬儿吃了好多以前从不曾吃过的好东西,就算冬儿做错了事,夫人也不曾骂过冬儿一句,所以我娘就教冬儿要更尽心尽力的服侍夫人,还要把夫人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娘,要好好孝顺,千万不可违背她的话,这样才是一个乖巧的好孩子。」
她所说的一切,在司马府中只不过算些正常又细微的琐事,可经过她那张小小的嘴巴大肆渲染一番之后,所有琐事全成了莫大的恩泽,足以换得她结草衔环、倾心尽力的报答。
这该就是知足常乐、知恩图报的最佳典范。
司马佾怎么也想不到与这女孩的一番对谈,会让他有这么多的收获。在这天真憨傻的女娃身上,他不只习得勇气、守信、知足常乐与知恩图报的道理,还不由自主的被她那张灿烂如阳的甜笑所吸引。
就因她脸上那抹如暖阳一般灿烂的笑靥,司马佾突然兴匆匆的拉著冬儿的小手,开口道:「大哥哥帮冬儿改个更好听、更适合你的名字好吗?」
「不要!冬儿很喜欢夫人帮我取的这个名字,冬儿好听又好写,冬儿早学会了怎么写它喔!」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冬儿还当真随地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当场写了「冬儿」两个很丑、很丑的字体,「大哥哥你瞧,这两个字是不是冬儿的名字啊?」
「是啊!只是……」有点歪七扭八,若非她开口解释,司马佾还差点看不出写在地上的字就是冬儿的名字呢。
「只是什么?大哥哥你倒是说啊!」她好紧张、好紧张的追问著,「大哥哥,如果冬儿有错的话,你可要老实的告诉冬儿,千万别顾忌什么才好。我娘曾教过我,说什么知道错就要改,跟著才能拿扇子吃大块的腌肉喔!」小小年纪根本不懂得什么大道理,能让她牢记在心的就是关于吃这件事了。
小女娃的一番话,又把司马佾给搞得胡里胡涂了。
什么知道错就要改,然后又什么扇子,又什么大块的腌肉,这到底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警世格言?简直就是辞不达意的狗屁道理嘛!
等等,这女娃的话也许是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才是。
顿悟之后,司马佾突然哄堂一笑,边笑边对小女娃解释:「小妹妹,这次你可又把话给听错了。你娘的话应该是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意思就是说要知道自己犯错而能立即改过,也算一件莫大的善举。哈哈哈!」
看大哥哥笑得那么开心,不知自己闹出笑话的冬儿也傻傻地跟著他一起笑,「嗯,好像是这样没错耶!」年纪轻轻的她,也是听得模棱两可,记忆最深的就是有大块的腌肉可吃。
「丫头,你还真是个宝啊!」被她这么一逗,司马佾心里因即将离乡而起的阴霾全数消逝无踪。
只要想起这女娃能把误人子弟,解释成误会人家的孩子跟弟弟,把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解释成拿著扇子吃大块的腌肉,他更是笑得无法压抑,还夸张的笑出两行泪来。
忍不住的,司马佾双臂一层紧紧的拥抱小丫头娇小的身子一下,跟著才开口道:「好!决定了!今晚我们谁也别休息,大哥哥我就陪你多练几个字,来!现在拿起枯枝跟著我写……冬阳,记清楚,从现在开始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
有人肯教她写字,冬儿当然是乐得接受,可是……「这阳字好难写呢!大哥哥我可不可以不改名字,不学写阳这个字?」
「不成!」毫无转圜的余地,司马佾否决得直接又霸道,「你既然是司马府中的婢女,就该知道要听主子的话,主人说一,你不得说二,主人要你改名字,你就得改名字,知道吗?」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他毫不犹豫的端出主人的架子,就不相信无法慑服这忠心耿耿又天真的小女娃。
「咦?大哥哥也是冬儿的主人吗?」倘若真是,那可真教她为难极了。「可是冬儿的名字是夫人所赐,没有夫人的同意,这……」
「放心!我娘那边由我自己去说,你今晚只要负责学会『冬阳』这两个字的写法即可。」
一根肠子通到底,又有几分迷糊的冬阳,乍听大哥哥的话,心里也没多想些什么,只乖乖的捡起枯枝,满脸正经又严肃的埋头苦写。
正写得聚精会神,一旁的司马佾也看得目不转睛之际,突然一声尖叫响起,当场把司马佾吓得差点仰跌于地。
「大哥哥是司马夫人的孩子?!也就是说冬儿得叫你一声少爷才是?」
被她吓了好大一跳的司马佾忍不住白眼一翻,暗讽这丫头的反应还真是慢的可以。「没错!我就是少爷,所以说本少爷说什么,你这丫鬟就得听什么,从今以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自称冬儿的话,小心本少爷定会狠狠地揍你一顿,知道吗?」
呜!冬儿……喔!不,现在开始该说自己是冬阳才是。
呜!冬阳怎么也想不到半夜不睡觉偷溜出来的她,竟会无端端地碰上个少爷,而且还是个说要狠狠地揍她一顿的坏少爷。
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偷溜出来,宁愿躲在被子里头偷偷地想念自己娘亲就好,这一来不就什么事也没啦!
这一夜,冬阳在司马佾苦心的教导之下,还当真练了一个晚上的字,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一整个晚上下来,她苦心所练得的就只有「冬阳」这两个字。
在司马佾严格的要求之下,歪七扭八得让人无法看懂的字体,不得过关!
字写得太过丑陋而不堪入目者,不准回房睡觉!
直到天际微亮,方圆十步之内全布满「冬阳」这两个字为止,司马佾方才勉强的点头允诺一双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小女娃回房休息。
这一夜对年纪小小的冬阳来说不只辛苦,而且恐怖,是她穷其一生永远也难以忘怀的可怕梦魇。
也因有这可怕的一夜,让她开始立志非得逼自己辛勤练出一手好字不可,定要让那会打人的大哥哥,从此再也没有威胁说要打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