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军没回头也没答腔。他站在窗边,只在劲瘦腰际随便围扎著一条大浴巾,面对著窗外台北闷郁的秋日夜空,静静抽著烟。
吞云吐雾之际,背后电视不断传来哗啦啦的噪音,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Iris专注看著电视,偶尔还爆出几声不满意的尖叫批评:“这台都乱讲!乱讲啦!才不是这样!明明是那些人先挑衅的嘛!”丢下遥控器,她随便披件浴袍,奔过来顾惟军身后,玉臂从后面缠住他的腰:“你怎么不看?讲得好过份喔。”
顾惟军还是没回头,继续抽他的烟。
“我们组长跟主任啊,昨天也找我去谈话了。”Iris把脸蛋贴在他坚硬背后,讲著讲著,一面自己咯咯笑:“我跟他们说,我跟你早就分手了,他们打死都不信呢!不过信不信又怎样,反正我就是升主播了。哈哈!感谢你!”
Iris能在竞争激烈、争奇斗艳的电视台记者圈里被拔擢,还真的要感谢这一年来她与顾惟军偶尔传出的绯闻。她所属的电视台本来就以综艺化为指导原则,新闻主播愈像艺人,就愈有长官缘。
顾惟军不痛不痒的态度让她大著胆子制造过几次新闻,果然,成效宏大,她在年中就被调去播晨间的新闻,上主播台那天还兴奋得打电话给顾惟军,谢他的大方与合作。
两人就这样又莫名其妙回头走在一起。不过,现在除了亲密关系之外,两人可以说什么都不是。顾惟军绝不主动,但也不拒绝,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似的。
Iris也不管,反正她要的东西都得到了,利用他的名气,享受两人间激烈尽兴的欢爱,其它的--像他的心,她非常有自知之明,不必要求那么多,反正不会是自己的。
此刻,她紧搂著他的腰,脸颊撒娇地磨蹭肌肉强硬优美的背,贪恋他纯阳刚的气息,温声呢喃:“你不冷吗?上床来嘛。”
“我该走了。”因抽烟而沙哑的嗓音懒懒说。也不是冷淡,就是一点情绪都没有,好像没多久前,两人的纠缠与厮磨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好吧!”Iris也干脆,她响亮地吻了一下那依然令她留恋的背肌,很爽快地说:“不过你出去自己小心点。开车也别开太快,如果又被拦下来开单,要马上打电话告诉我喔!新闻给我!”
顾惟军略回首,已经长出淡淡胡渣更添粗犷男人味的脸庞,有著嘲讽淡笑:“你能想到的,就是这些吗?”
Iris不依地噘嘴抗议:“难道你就比我好吗?你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到我吧!”
顾惟军又转回去看著窗外,没有多说。
不用很敏锐的人都感觉得出来,顾惟军根本心不在焉。他不开朗,原因却不明,不过,绝对不是为了她,Iris自己很明白。
像他这样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人物,到底还在不满什么呢?his观察著他几近自虐的放肆行为,从飙车,到抽烟,到练球……不管以前到底是压抑还是隐藏,至少现在,顾惟军简直像猛虎出柙一样,完全把规范或限制视若无物,甚至隐隐还有要挑战极限的毁灭性。
她很确定以前的顾惟军不是这样的。
不过老实说,她并不关心。毕竟,早在去年,顾惟军跟她就分手了呀。还是他甩她呢。
“我们下次何时再见面?”看著他整理好自己准备离去,Iris随口问。
“不知道。”依然是凉凉的回答。
“你从来都不找我,真大牌。”Iris还是咯咯笑,不是很认真地娇嗔:“你是个大烂人!”
“这我知道。”
下了楼,戴上全罩式安全帽遮去面目,一身黑衣的跨上重型机车,扬长而去。油门愈加愈快,冷风不断。北台湾的秋天深夜,开始有了寒意。
再快一点……再快……
震耳的引擎声响在寂静的街道,迎面而来的风又强又劲,甚至夹带了一点雨丝。在凉冷又潮湿的夜里,他的右膝又开始隐隐作痛。
咬著牙,他毫不考虑地继续打档加油门。就像他在练球时,跑垒可以跑到同练的队友都叫苦连天,自己膝盖开始作怪,他还是继续。挥棒挥到负责喂球的投手都开始甩臂皱眉要求休息,他还是像铁打似的毫不在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痛的感觉了。
所以自虐似的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不赞同的批判眼光和话语。不是看不出来教练们的谴责眼光。
他只是想知道,另一个人,像拿一把利刀把他的心活生生剜出来的那个人,当她看到他这样作贱自己,有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
他已经没有感觉。因为他的心已经被她挖掉了。
把血淋淋的心捧在手上玩弄,这样,很有趣吗?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他仿佛在密闭的空间里狂吼,吼到喉咙出血,声嘶力竭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他渐渐地麻木了。对于痛,对于那个人的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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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其实没有顾惟军想像的那么无动于衷。
东方才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黎桦就起床了。小小的公寓里,她披上外衣抵御已经深秋的清晨低温,梳洗完毕,拿著一条厚毛巾出了浴室,走向冰箱。
打开冷冻库,找到原本是用来冰敷伤处的冰袋,用毛巾包妥,然后,按在自己的眉骨。
冰凉的感受舒缓了双眼的肿痛。一双凤眼在冰袋下紧闭,她摊坐在沙发上,默默等待著消肿。
耳际,似乎还残留著刚刚梦境中的呼唤……
“小桦……”
那低沉而性感的嗓音,如此温柔地唤著。让她从心底开始颤抖。
醒来后,她只觉得心口破了个大洞,疼痛不是不能忍耐,不过她几乎窒息,只能抱膝蜷缩著,不断深呼吸,以平息那磨人的思念与痛悔。
夜半时分无法抑遏的哭泣已经成为习惯。她若肿著眼睛出现在众人面前,总是引来一阵阵关切的询问。
刚回台湾时,高致勤甚至开玩笑说过:“阿桦你在日本是不是偷偷去打类固醇,脸都肿肿的。”
她只是被思念的痛苦折磨,睡不好,吃不下,还要戴起冷漠的面具与坚硬的盔甲,以防自己被击溃。
思念他的热情,他的嗓音,他的吻,他的拥抱,他毫不客气的侵占,他拥著她安抚轻哄的缠绵。
一直告诉自己,逃开是对的,是好的,却在夜深人静时,一次又一次地懊悔,一次又一次让眼泪伴著自己入睡。
反正不是现在,也是以后……
长痛不如短痛,拖愈久,愈投入之后,就愈难过……
而天一亮,她又变回那个倔强冷面的男人婆,百毒不侵,无动于衷。别人的询问与好奇,都不能困扰她。
她以不变应万变,关于顾惟军的事情,保持不看不听不评论的三不原则,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在碰了N鼻子灰之后,摸摸鼻子认输,不再多问。
可是……
悠悠叹了口气,移开冰袋,眨眨已经冰得?痛的双眼,她望著小窗外已经渐渐亮起的天色。
怎么办呢?以前每次遇到要跟顾惟军他们比赛,她就会自动避开的。何况他们D队的总教练有点迷信,不太爱让她一个女生在比赛进行中进入休息室,所以她不是在外面巴士上跟司机一起看歌厅秀录影带,就是在附近闲逛,有时甚至根本不用去球场,全部交给叶老师就可以。
可是,总冠军战这么重要的比赛……
还在冥想,电话突然响了。虽然调低了音量,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阿桦,今天要不要去跑?”感冒还没完全好的高致勤,用浓浓鼻音,略为沙哑的嗓音问。
“你感冒还没好,要去吗?”她收拾起混乱的心情,用力睁大眼睛,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要啊。”一向律己极严的高致勤打个呵欠,懒懒说。
换了运动衣裤下楼,高致勤已经在做暖身了。她跟高致勤住在同一栋公寓,一个住三楼,一个住七楼,这房子还是高致勤帮忙找的。两人早晨总是相约去跑步,到附近的河边,沿著河堤跑,当作一天的开始。
“叔谊说要做松饼当早餐,叫你等一下来一起吃。”高致勤看她出现,很熟络地说,随即又仔细观察她一下:“你的眼睛……”
“别问。”两人默契已经很好,黎桦只是简单这样说。
“阿桦,我总觉得,你……”高致勤一向不太爱管这样的闲事,不过枕边人一直在他耳边叮咛不休,要多帮帮黎桦……
“我刚不是说别问吗?”黎桦冷著脸开始作简单的伸展热身。“又是叔谊要你来跟我讲什么?你明明不关心这种事情的。”
“别这么说,讲得我很冷血的样子。”高致勤笑嘻嘻:“不过你猜对了,叔谊确实一直在啰嗦,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崇拜你了。想当初,她还是为了要看你才跑来看球赛的!真是令我们颜面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