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手紧紧拉住领口,另一只手则直舀着汤。汤没了,有人再添,反正她就是整整渴了五碗汤,直到喝不下为止;而桌上的那块肉及菜,她是一点也没动。底下的厨子还当自己手艺不合太太胃口而直冒冷汗,怕她一怒之下将他革职了。
雷皓见状问她:“你吃腻了?”
她静静的不敢回答。她连这东西是什么滋味也不知,怎么会吃腻呢?
见她不答,雷皓便唤吴嫂:“吴嫂,叫那厨子走人了。”
“是,先生。”
雅兰听见了,急忙插口: “不关他的事,只是——”她也不好说她什么也不会,只好推说:“他的汤好喝,你别辞掉他。”雅兰吃过苦,她知道没工作的人着实可怜,是以替厨子求情。
雷皓及吴嫂全讶异地盯着她瞧;一直以来,她可不是个好沟通的角色。她要辞掉那个人,那个人可一秒也待不了。怎么现在会——替人求情?这太难得了。
雷皓示意其他人下去,问道:“你胸口长了什么,何必遮遮掩掩的?”
她一向自认乳大傲人,往往将上半边的乳房全挤到衣服外头,今日怎么这样遮遮掩掩的?准是上头有了疤痕,否则她是不可能表现得像个端庄的淑女。
面对这陌生男子的冷嘲热讽,雅兰既不敢多话,也不敢正视他。
她的畏缩看在他的眼中净是伪装,雷皓自认是看透了这个贱女人。
也许在婚前,他还会相信她;但婚后的杜香蝶宛如一个淫妇似的,男人一个接一个换,连他周边的男人她亦不避讳。有些人因碍于她是杜老会长之爱孙,而不敢揭发她的荡行;但时日一久,行迹也要曝光的。他原以为她只不过是玩玩罢了,殊不知她是玩上瘾了,说什么也不放手。他一再地容忍她,他也算是个有名望的男人,他可是一夜三个女人也摆得平的男人,偏偏他心目中的小蝶儿却不垂青于他,反爱招蜂。正当他下定决心要放开她时,她又出了车祸;更气人的是,她出车祸时身边还跟了个奸夫。他绝咽不下这口鸟气,他要报复她的下贱与淫荡,他发誓要她活着时怨恨自己为何不在当初那场车祸中死掉算了。
他虽然坐在餐桌另一头,雅兰却可以感觉到他的冷酷与犀利。当她还是张雅兰时,除了邻居和同事,也没认识过几个男人;可她却清楚地知道,对面的那个男人她是绝绝对对惹不起的。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又拉紧了领子,低下头紧盯着牛排,不知该如何动用手边的刀叉。
餐后,她万分不忍地看着一块可口的肉块被取走。幸好,他们的晚餐还有饭后水果,要不,她可真要泪洒饭厅了。可是当她看见苹果一个个比小球还大,她又不忍吃了;因为母亲最爱吃苹果了,然而生活困苦,使她们没有多余的钱去购买,她好想将苹果留给阿母吃。
当她又陷入沉思中,雷皓冷冷问道: “又怎么了?
这苹果有问题吗?”
她叹了口气问:“我可以留下我的部分吗?”
雷皓几乎要脱口问她,怎么一场车祸没让她丢了命,反倒是撞坏了脑袋?要不,苹果原是她生气时用来发泄砸烂的东西,怎么今日——
“你要就全拿去。”
雷皓起身离座。待他一走,雅兰便将苹果一个个攒在胸前;正欲抱上房间时,她才想到没有人载她回茄定,这些苹果又怎么送到阿母手中呢?
她颓然地又放下苹果,伤心地上了楼,这一幕全看进站在门边的雷皓眼中。
雷皓很少上去杜香蝶的房间,在他心中,杜香蝶这个女人只会让他作恶。他痛恨女人玩弄他的感情,尤其是她——杜香蝶。
打他十岁入会,至十四岁时她进入他的世界;一只可爱的小蝴蝶,他是那么用心地呵护她,结果却在他以为得到了全世界之际,她却背叛了他。结婚未满两年,她男人一个换过一个,他还是极度耐心地包容她,只希望她能在玩够后收心回到他身边,他绝不会追究的。然而一次又一次,他心寒了;所能哀悼的,也只是那花了十五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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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皓不来,雅兰也安心,至少她不必再面对那个人。
既然老天将她安排在此,她也总不好封闭自己吧。
加上雅兰自幼生长的环境使她做人极尽和气,故她也想主动去亲近任何她周遭的人事物。
她每天都会和吴嫂讨论下厨的事,并且和厨子学手艺,以打发无聊时间。
今日一如往常,她又在厨房中和吴嫂商量今日菜单。她的巨大改变,自然也引来不少人讶异;但日子一久,她们发现这场车祸来得可真是好。夫人不但一改往日劣习,而且连说话的口气也变了,不再是盛气凌人、咄咄逼人。
雷皓今天也不知打哪来的好心情,决定提早回家。
未过午,他进门便招来一名女佣:“太太人呢?”
“大概在楼上吧。我一早便在花园里,所以不清楚。”
雷皓转身上楼,将卧房门打开,里头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但却不见人影。他一把无名火燃上,匆匆下楼往车库奔去——车子不在了!他恼火了。才没几天安分,她又故态复萌,气得他坐在沙发上,脸色全发青了。
“吴嫂,这菜真香喔。”香蝶手端盘皿,由厨房中走出来。
当雷皓回头看见这情景,不仅愣住,还呆住了。他所知道的杜香蝶,是绝不会接近厨房的才对,更何况是去端一盘菜。
吴嫂眼尖地看见雷皓已回来,立刻恭敬地问候:“先生,你回来了。”
当吴嫂一开口,雅兰慌了心神,顿时手上的一盘菜不知该往哪放,停格似的动也不动。
雷皓要吴嫂下去,反问香蝶:“那菜你要端到何时?先搁下,我问你话。”
他口令一出,雅兰可不敢违背,毕竟他是她的衣食父母。他既要她坐下,雅兰便挑了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也不知要摆在哪地直绞着衣角,坐立难安;这些雷皓全看在眼底。
“你怎么没和男人出去?”他也不想口气这么冲,偏偏积压已久的怨气让他做不来温和平顺。
雅兰仍不仅他到底在指控什么,她一直都很正经的;且除了厨子外,也没和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私底下说过话。她这么的安分,为什么他老是一再地污蔑她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雅兰虽然出身小渔村,可她也懂得是非,也知道廉耻。纵使怕他,但也不准他出口损害她的人格。
雷皓顿了好一会,也不知在沉思什么。良久,他才开口:“午餐好了吗?”
她怯怯地回以:“好了。”
“既然好了,我们去用餐吧。”
在往日,他是不会回来用午餐的;但今天,空气全僵住了。雅兰不敢看他,只是埋头苦干地吃,在他起身后她才敢再有其它动作。
她收拾了碗、盘,眼睛不时地瞄向待在起居室的他。
她是每三分钟瞄他一次,而他则是一分钟看她一次;一次、两次……也会有那四目相交的时刻。
雷皓从不曾有过这样触电的感觉,尤其她的眼神是他与香蝶这几十年来相处时从未曾见过的纯真与坦白。
一样的姣好身材、一样的出色五官、一样的说话声音,但感觉却全然不同。他知道,即使外表相同,但那眼神是掩饰不了的。可是杜香蝶的恶行已深植他的脑海中,他还是无法相信她肯“从良”。
根深柢固的嫌恶感,在短时间内是消弭不了的。他只休息片刻便又出门,而雅兰早躲到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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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皓坐在办公室内,目光凝视着前方。
他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因他现在所确认的事实,是他的妻子——变了,而且是彻彻底底地改变了。认识她这么久,头一回见她放低身段。香蝶曾为了一道菜,甚至一套衣服而解雇下人,只因那道菜做得太咸,便当场解雇了跟在雷皓身边伺候多年的好厨子;也为了一套衣服,因洗衣房的师傅在袖口处留有一条细纹,她便痛骂洗衣师傅,要他当场跪下赔罪。她的跋扈、她的骄气,在在伤害了他一颗炽热的心。当他发现她开始背叛他的时候,他还为她辩解:“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有这回事。”
劳伦斯的出现,使他们的婚姻生活正式决裂。
劳伦斯是个美国人,与小蝶邂逅在巴黎的街头。才第一次见面,便成了床上密友,这事雷皓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去了巴黎十三天,日夜与劳伦斯厮混;更可恨的是,她竟过分地连劳伦斯给的订情之物也带回了台北。
就在此后,雷皓与她正式分居、老死不相往来。不过当时,他尚未结识蜜蜜与俐冰,心里还坚信着妻子终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一夜,他刚由公司回来,家中来了个外国人;更过分的是,香蝶竟与他当着家中佣人的面前,毫不顾忌地亲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