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开往医院途中,他反覆思忖着: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该不会是脑子撞坏了吧?反正猜测也只能是猜测,去了便知道她是不是在装傻。反正他们俩也玩了太久的躲猫猫,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当他来到医院,杜香蝶正张大双目,一副完全清醒的模样。
雷皓站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地瞧着她。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在雅兰二十年的生命中,他是那种只有在梦中才可能出现的男人。被他这么一盯,她反倒是羞答答的,脸颊泛起了阵阵的红潮。
瞧了好一会,他开口了:“杜香蝶,你发骚啦,怎么也会脸红?”
他尖锐的用辞令雅兰心生羞耻,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德行,竟敢对这么帅气又性感的男人一见倾心。
而她的羞愧表情,不啻向雷皓宣告她的确是个十足十的大骚货;此生此世,他绝不会再被她那纯情的模样而上当受骗。
雅兰在一阵羞赧后,终于开口了:“我不叫杜香蝶,我叫张雅兰。”
她那海口人特殊的语音令雷皓大吃一惊;不光是他,连他身边的保镖也不曾听过大嫂讲过这种又土又俗的话来,腔调有如换了个人似的。
雷皓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说你叫什么丫”
雅兰也郑重地回答:“我叫张雅兰,茄定人。我请问你,这是哪里?我阿母呢?”
她左瞧右看,就是不见张母。她知道阿母是最疼她的,她出了车祸,她没理由不来的,怎么——
雷皑示意保镖全下去后,拉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正色地问她:“杜香蝶,少来这一套。你可以骗过别人,可是休想骗得了我。你老实说,那姓楚的人呢?他去哪了?”
他一摆起脸色来凌厉过人,生活单纯的雅兰,从未见过这样的恶人,怕得不敢看着他的眼。
他当她的闪躲是心虚,再度恫吓:“好,你不说也可以。不过,只要让我逮着了他,我会将他碎尸万段,人当不成人,鬼亦当不成鬼。”
他放狠话吓她,但雅兰哪听得懂什么姓楚不姓楚的,只是不敢回答地静默着;而雷皓则当她是默认了。
霄皓心忖:这笔帐可得好好清算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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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兰动过缝合手术,故在医院待到折线后,检查一切正常便回了雷家。她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女孩,也不懂得什么叫“逃跑”;再加上有伤在身,她是暂时走不了的。她心想,待伤势好多了,再向他借车钱好回高雄茄定。
雷家很大,比起他们茄定的有钱人家的房子更大,而且房内的装潢摆设,令她怀疑自己是否进到了皇宫。
她进屋之后,那事事惊奇、凡事赞叹的神情,令雷皓不免疑心。那个一向出手大方、奢侈豪阔的杜香蝶到哪去了?
雅兰一住进杜香蝶卧房时,几乎快昏厥了。黄橙橙的床柱、雕工细致的大床,这……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这些是只有在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布景呀。
琳琅满目的化妆品、价值不菲的宝石珠饰,雅兰几乎看得目不转睛。
雷皓讥笑她:“怎么了?又厌倦它们了?”
香蝶几乎每隔半年便要重新翻修她的金巢,她一向酷爱大笔大笔地花钱,总能从痛快的花钱中得到十足的快感。她的珠宝盒中有堆不完的金饰及珠宝,出手之大方,使得米兰大师们极度乐意寄来每季的时下流行服饰;当然,她也总不让他们失望地照单全收。而她的香水瓶,都可以卖给厂商回收再利用;她的耳饰,亦是满满的一抽屉;她的极尽奢华,只能用一句“她空虚”来形容。
他妈的混蛋加三级!男人一个一个地搞,还说她空虚!雷皓一夜可以上三个女人,她敢说他不行吗?
他不时以批判、凌厉、冷冽的目光直盯着她瞧,雅兰只是怯生生地对他说道:“这又不是我的东西,我怎么会厌倦它们呢?”
天大的笑话,她再装就不像了。他冷酷地告诉自己:对她心软,面对的只是下一回更大的谎言。
“杜香蝶,看在你大病未愈的分上,做丈夫的我也体贴你,今天就不和你计较了。”他还有柔情足以滴蜜的蜜蜜在等着他,他可不想白费力气在这个仍企图伪装的杜香蝶身上。
他自顾自地说着,雅兰仍摸不清他话中的含意。她单纯得不懂得转弯,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当他下楼时,楼上即传来一声尖叫。
雷皓一冲上楼就看见杜香蝶跌坐在地毯上,那神情比见了鬼还骇人。
他走向前问她:“我亲爱的太太,你又怎么了?”
雅兰骇住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不信,在玻璃窗的映照下,她怎么会在——这绝世美人身上看见了——自己?
雅兰问他:“你这有没有镜子?”
在医院内,没有人给过她镜子,因此她从不知道一场车祸使她改变了;不但五官变了,连身材也——她还当自己的胸部是被撞肿的,原来并不是这个原因。难不成一场车祸让她面目全非,是高超的整型手术致使她改头换面?还是……她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雷皓不知她到底在搞什么鬼,不过他倒乐见她狠毒面具下的另一面。
“有,在浴室内。”
他以为她只是在意额头上的一点点粉红疤痕,故也不在意地对她说。他太了解她了,一个自认毫无瑕疵的女人,当纱布缠在她那美丽的面孔时,她会有何反应。
因此他吩咐下去,不准病房中有任何一面镜子,连玻璃亦不例外,谁知该来的还是要来。
雅兰缓缓起身走向浴室,才到门口,她便瘫了双腿,只是已不再尖叫。她知道,她不再是那个脸上微有雀斑的张雅兰了。她仔细地回想着车祸时的种种……在车祸的那一刹那,心里万般不舍的是阿母;或许也因此才上了这个女人的身,而成了这个男人的太太。
雷皓看看表,和蜜蜜约好的时间已快到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迟到了;遂不理会她的反应,便再度出门。不过他吩咐佣人吴嫂:“吴嫂,现在不要去打扰太太,用餐时再去叫她。”他以为她会为了损伤容貌而哀悼良久,故也不担心她。
佣人一受嘱咐,便遵命不去打扰太太。
雅兰茫茫然的……一瞬间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使她又活了下来;但只要活着,她就可以陪伴母亲,而非与挚母天人永隔。思及此,才略微平复一颗纷乱的心。
她呆坐在沙发上,思忖着自己的将来。她会向雷先生提出返乡奉养阿母的后半生,而她也绝不贪他半毛钱;要不,便是要求他另娶,他们分开。好歹自己“生前”也是个单纯女子,连和异性牵个手也不曾有过。纵使上了别人的身,对男女之间的种种仍是生疏不已。她希望他能够成全她,就不知他是否答应。
为了这个复杂的问题,她反覆思量着,一颗头也因此疼痛不已。
稍晚,她才想到要人浴洗去一天的疲惫,终于动了女主人的衣柜;可当衣柜门一打开,雅兰又呆住了!一排排华丽的衣服,一件件几乎不能蔽体的暴装,这——怎么能穿呢?
她花了半个小时才挑出一件稍可蔽体的衣服,又在另一个柜子内找出近千件的性感内衣及小裤裤。她不禁怀疑,这雷家的女主人生前到底是什么出身?又是从事什么行业的?怎么净是这样的行头?
仔细挑了件最保守的内衣裤后,她便进到了充斥着镜子的浴室中。她这一回可真正认清了什么才叫做女人。
一对漂亮高耸的乳房,纤细的腰围,白嫩嫩的肌肤,连那双腿也找不到丝毫的瑕疵。人家所说的“玉腿”,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女人吧。再多看一眼镜中的女人,雅兰不得不自惭形秽了;同样是女人,怎么会差那么多?肯定是造物者在创造杜香蝶之前,必经过一番设计才精心打造的;而在制造她张雅兰时,是打着瞌睡胡乱捏造的。
沐浴后,她穿上衣服才蹑手蹑脚地出浴门。凡事小心,尽量不去动用到别人的东西;连换下的衣服,也是顺手搓洗后才敢出来。
当她肚子咕噜咕噜叫时,正好有人来叫她:“太太,下来用饭了。”
她应了声“喔”便由床上下来,双手不时拉住胸前那块布。心忖:真奇怪,怎么做衣服的人也不把它缝起来,让它开开的?穿着这样的衣物,胸部都会出现一条沟,怪难为情的。
她一下来,雷皓已在餐桌前坐定。偌大的长形桌只有他们两人。雅兰看见他桌前有一份食物,而她亦然。
眼前摆着一碗汤和一盘肉,左右各有一把刀及一支叉。她不知这东西就叫西餐,也不知刀叉该怎么用。
在茄定,她只有吃过饭、面和米粉,从没吃过不加饭、面的肉块。因此她也只会使用筷子及汤匙,手边的刀叉着实让她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