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城隍庙挨过这场风雪,随即匆匆上路。途中,谢婉娘问起关于那二十两银子的来源。
小雪不敢说谎,拿出小狗子给她的几枚铜板,结结巴巴地将自己如何心急偷钱、如何被人逮住,以及小狗子代她受过等情形,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谢婉娘听了是既心疼又难过,却也不忍心责备女儿,只是要求小雪务必要将小狗子送她的铜板收好,将来若是有缘再相见,一定要好好向小狗子道谢。
经冬历春,谢婉娘和小雪身上的盘缠早已用尽,只得沿路乞食、讨些残羹剩饭度日。两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京城。
「可以见到爹爹了!」小雪童稚的脸上虽然满布风霜,却难掩兴奋之情。
「是、是啊!」谢婉娘抵达京城,反倒失了方寸,丈夫是生是死,全然不知,不由得踌躇惶惑起来。「小雪,你累了吧?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嗯!」小雪点了点头,随即左顾右盼起来,京城繁华热闹,处处笙歌、衣鬓风流,看得小雪目不转睛,兴味盎然。
谁知一阵人喧马嘶,一队官兵经过,排开街道众人。纷乱间,小雪被推挤在地,谢婉娘连忙抢上前扶起小雪,急着问:「小雪,你没事吧?」
小雪摇了摇头,问道:「娘,他们在做什么?怎么都凶巴巴的?」
谢婉娘还没回答,旁边一名妇女已开口说:「他们都是皇家的禁卫军。今日公主和驸马爷要去崇圣寺进香,自然得先清出街道来。」
谢婉娘向妇人道了谢,回头对小雪说:「小雪,这里人多,我们走吧!」
「不要,我要看公主,我都没看过公主。」小雪拉着母亲袖子,央求道:「以前爷爷跟我讲的故事中,公主都好漂亮的。娘,你让我看看公主嘛!」
那名妇人又插口说:「是啊!这位冰心公主可漂亮了!听说皇上最疼这个小女儿,连给她找的驸马爷也是相貌堂堂、文采风流……」
「还不只这样呢!驸马爷可是前年状元、当今宰相,少年得志,极得皇上宠幸呢!」另一名妇女也兴高采烈地说了起来。
「冰心公主长得美丽漂亮,又温柔知礼,驰马爷则是文质彬彬、才高学富,人人都说他们是前世姻缘、今生佳偶啊!」一名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亦摇头晃脑、不胜欣羡地开口。
谢婉娘意兴阑珊,却又拗不过女儿渴盼的样子,无奈地笑道:「咱们看一会儿就好,你待会儿可不能再赖着不走喔!」
小雪用力点了点头,挤到人群前面,踮起了脚尖、拉长了脖子观望,谢婉娘担心小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低声吩咐:「小心点,别被人群冲散了。」
众人等了好一阵子,眼看一队又一队的卫兵经过,正有些不耐烦,忽然前头传来一片欢呼声:「公主来了!驸马来了!」
「公主来了?在哪?我怎么没看到?」小雪又是兴奋又是着急,钻过两旁戒备的卫兵,跑到街心中。
恰巧公主的凤辇于此时到来,前方引导的马匹为小雪所惊,长嘶一声,抬起前蹄站立起来,将一个总兵掼下马来。
总兵以为遇上刺客,腰刀一拔,就往小雪所在方位砍去。
「住手!」凤辇旁一名男子身跨高头骏马,出声阻止。
「是!驸马爷!」总兵及时收起腰刀,退到男子身后。
小雪犹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图,兀自笑嘻嘻地说:「你的马真漂亮,可以让我骑看看吗?」
该名男子原来正是驸马爷、当朝宰相莫知儒。他哈哈一笑,对着坐在凤辇上的公主说:「冰心,有个娃娃要我让马给她骑哩!」
凤辇内传出一阵轻笑,「驸马说笑了。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这么放肆呢?」
谢婉娘见女儿闯祸,不假思索地冲到街上,跪地磕头,颤声道:「小女无知,惊动了凤驾,望、望大人见谅。」
「不碍事!你们别怕,都起来吧!」莫知儒口气温和,一派斯文。
谢婉娘战战兢兢地扶着小雪站了起来,正想开口道谢,谁知抬头一望,却愣住了。「知、知儒,是你吗?」
莫知儒一见到谢婉娘容貌,脸色一变,随即怒叱:「哪来的村妇?居然敢直呼本府名讳!」
「知儒,是我啊!你、你不认得婉娘了吗?」谢婉娘又急又慌,拉着小雪说:「这是我们的女儿小雪啊!小雪,快叫爹……」
「混账!本府是当今宰相、公主驸马,怎会认得你!」
谢婉娘一愣之下,急道:「知儒,你明明对我说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要我安心在家乡等你回来,你、你怎会忘了婉娘?」
莫知儒闻言不禁有些动容,但凤辇内却传来不悦声音,「驸马,这是怎么回事?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难道公主信不过知儒的为人吗?」莫知儒思绪被拉回现实,一咬牙,对着谢婉娘大喝一声:「疯女人!再敢胡说八道,休怪本府无情!」
谢婉娘看着这一幕,心下渐渐明白,她既悲且痛,痴痴地说:「情?你还对我有情吗?公公、婆婆死了你都不闻不问,你又岂会在乎这点夫妻之情?」
莫知儒欲语还留,看了凤辇方向一眼,把心一横,冷笑道:「本府念你是无知愚妇,原想饶你一命,但你却不知好歹地胡言乱语,那就怪不得我了!给我打!」
乱棒齐下,谢婉娘被打倒在地,小雪拼命护住谢婉娘身侧,哭叫:「你不是我爹爹吗?你为什么要打娘?」
莫知儒面目狰狞,阴阴地说:「连这小杂种一并打死!」
谢婉娘气若游丝,挣扎着护住女儿,哀求道:「虎毒不食子,你、你连自己女儿也要打死?」
「打!」
谢婉娘被打得皮开肉绽、衣衫上点点斑斑净是血迹。她自知已无生机,此刻只求女儿平安无事。「大、大人,民妇胡言乱语,罪、罪该万死,只求你饶了小女、小女一命。」
莫知儒眼角微微一跳,面无表情地说:「此刻讨饶不嫌太晚了吗?全给我打死!」
此时凤辇内却传出声音,「驸马,我们此去崇圣寺进香,不宜多造杀孽,这无知村妇既然知错,就饶过她们吧!
「是!」莫知儒面上恭敬,却向一名健卒偷偷使了个眼色,健卒会意,收回棍棒时,使上暗劲,谢婉媸惨叫一声,就此人事不知。
☆☆☆ www.4yt.net ☆☆☆ www.4yt.net ☆☆☆
谢婉娘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位于一间挂满了刀枪剑戟的房间内,满室只闻药香,床头则站着一位白发幡幡的老翁和一名满脸慈色的老妇。「是、是老丈救了小女子吗?」
「是老哈把你带回来的!」声音如轰雷巨响,自老翁身后传出。
谢婉娘吓了一跳,凝神细看,发现说话之人便是被小雪害得摔下马来的那位军爷,不由得愣住了。「你、你……」
「你家娃娃真本事,老哈骑了二十多年马,头一遭栽下马来!」那名自称老哈的军爷哈哈大笑,又是声振屋瓦。
「哈赤儿!小声点,别吓着了客人!」白发老翁轻叱一声。
「是!南军门!」哈赤儿果然把声音压低,不过仍是亮如洪钟。
老翁笑了笑,对谢婉娘说:「老夫是禁军教习南云霁,这位是拙荆……」
「我自己介绍了吧!我是南军门座下总兵哈赤儿,你叫我老哈就成!」哈赤儿咧开了嘴大笑。
「你不是莫知儒的人吗?你、你救我有何居心?」谢婉娘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之意。
哈赤儿闻言大怒,「你别把老哈和那杂碎扯一块!老哈在军营待得好好的,那瘟书生要拍公主马屁,硬把老哈叫去充场面。他奶奶的……」
「哈赤儿,收敛点,在人家姑娘家面前别这么粗言秽语的。」南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哈赤儿略略连声,不敢再说。
「总兵大人是英雄本色,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像我家相公满口仁义道德,却……」谢婉娘思及伤心处,心情激荡,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南夫人忙替她拭去唇角流下的鲜血,劝道:「多想无益。你放宽心,好好养伤才是。」
谢婉娘犹似充耳不闻,脸上似笑非笑,浮是嘲讽之意。「你们知道吗?我相公以前常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才是大丈夫!嘿!大丈夫哪……」
「姑娘……」
谢婉娘忽放悲声,哭笑无状,「他还说:‘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难道是这般人吗?我敬他、爱他,没想到他薄幸如此!」
南夫人再三劝说,谢婉娘却是毫无反应,不断呕血。她急道:「这、这怎么办才好?」
南云霁看着意识不清的谢婉娘叹道:「她伤势本重、又断了生念,只怕、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