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府每日从早忙到晚,想好好读本书常要等到夜深人静时,这般没事的悠哉生活就这么过下去亦无妨,尤其在她发现望水居书房里的一大片藏书后。
非但无妨,这样的日子一辈子过下去她也不会吭一声的。凝香扬起了朵闲适自得的笑,暂且合起桌上的书册,起身凭栏眺望。
迎风亭位于她所居的望水阁旁,她喜欢这儿,因为这地方不但光线充足、视野良好,更因地处高处常有徐徐微风吹拂,就算日正当中,也不会给人酷热之感。
正当她闭眼感受扑面而来的一阵凉风时,假山另一头的喧闹声亦顺着风势而至,凝香皱了皱眉头,突然一阵尖叫声伴着不容错置的落水声响起,她的心跃至胸口,连忙提裙狂奔下亭,饶过假山,一眼便瞧见正在池塘中载浮载沉挣扎着的身影。
“请大夫!”她狂吼一声后,毫不迟疑跳入水中救人。
好冰冷的水!这是凝香的第一个感觉,北方天候不比南方,虽是夏天水温却低得多,她奋力游向渐飘渐远的女孩,在拉住她的同时,察觉女孩已无意识。
对这情况,凝香不知该庆幸多些还是担忧多些,虽说江南多水泽,危机四伏,当地长大的人打小便擅泅水,但她曾听说过有人为了救人,却反被对方无意识的挣扎给一同拖下黄泉。
在众人的帮忙下,女孩先被抱上岸,她在一双手的协助下气喘吁吁的上岸后,只听见众人争相尖叫着她已没气,凝香隐约记得她大吼了一声要他们让女孩平躺,她压出女孩胸口中的水后,完全不顾众人的惊呼,以口对口为她送气,直到女孩呛咳一声开始呼吸。
众人讶然无语的望着这一幕,直到有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凝香随手接过一旁的人递过来的披风将女孩裹紧,再接过一件披风裹住自己因湿透而曲线毕露的身子后,四周的影像总算进了她的眼。
跌在地上狼狈纵声大哭的是她的丫环雪青,雪青跪爬到奄奄一息的女孩身边紧紧抱着她,一名丫环陪在雪青身边,两颊上亦满是清泪。在他们旁边站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她的身边有两名丫环及一名男仆。退至两步远距离外并不时窃窃私语的则明显是后来围观的人。
“谁的错?”凝香话里有抑止不住的颤抖,因为突来的救人举动,更因正熊熊燃烧无法遏抑的怒火。
“是张婶!”雪青嘶哑着嗓子愤恨的指在旁观看的妇人。
凝香望向妇人。她记得张婶,她是伺候表小姐薛琼兰的奶娘。
“她犯了错。”即使知道凝香是少夫人,张婶仍不卑不亢的说着。
“她犯了什么错?”
“她差点就摔碎了庄里头最名贵的富华翠瓶。”
“所以罪该致死?”差点!只是差点摔破一个花瓶!凝香深吸一口气,以控制自己想动手杀人的欲望。
“我只不过轻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不小心跌落池里的。”张婶将责任撇得干净。
“她说谎,她是故意的!”雪青涕泪纵横的指控。
“你们说呢?”她目光凌厉的环视其余四个当事者。
妇人两旁的丫环连忙低头,男仆一脸不知所措,雪青身旁的丫环为难的咬了咬下唇后,显然决定豁出去了。
“我看见张婶很用力的推了雪红一把。”
凝香将凌厉的目光调回张婶身上。
“我只是要稍微教训她一下而已,这池溏那么浅,根本淹不死人,而且阿忠也来了,根本不会有危险。”张婶仍死鸭子嘴硬。
“你就是阿忠?”凝香看向那不知所措的男仆。
“奴才就是阿忠。”他恭敬地回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回少夫人,就在少夫人为雪红送气的时候。”
“依你赶来的时间看,你认为雪红会如何?”
“回少夫人的话,依奴才赶来的时间,雪红早已溺毙在池水里了。”
闻言,众人皆倒抽了口气,阿忠继续说:“多亏有少夫人,雪红才福大命大的逃过这死劫。这池水虽浅,但底下全是烂泥,没人能在里头站得稳的。”
“我不信。”张婶近身盯着池水看,老脸涨红仍死不认错。凝香再次深吸了口气,紧握双拳以控制蔓延的怒气。
“你既不信,就下去体验体验你所谓很浅、根本淹不死人的池水吧!”凝香推了张婶一把,她像杀猪般尖吼着落水。
霎时,大伙目瞪口呆的盯着凝香瞧。
极短的片刻后,喧闹声响起,跳水救人的跳水救人,嚼舌根的嚼舌根,大伙再度忙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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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您全身湿透,我已经找阿吉和阿祥帮您烧水去了。”雪青猛擦着眼泪随着凝香进望水阁,她以哭得嘶哑的声音禀告后,深沉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了的倾泄而出。
“少夫人,我好怕雪红会死掉,她一直在叫我,我想要跳下去救她,但我被云裳拉住了,她的力气好大,我死命的求她她都不放手,后来我只能拼命的叫着阿忠,他是我们庄里泅水泅得最好的,但是他好慢……”
“都过去了。”凝香坚定地望着她,给她信心和力量,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又湿又脏,她会过去给她一个拥抱。
“少夫人!”雪青跪了下来,“雪青家里穷,加上弟妹众多,打小便在庄里帮佣。最近娘亲卧病在床,家里少了份收入不打紧,还多了份看大夫的支出,只好让小妹进庄里来帮佣,没想到却差点害死她,如果不是少夫人在……”雪青哽咽得不能成言。
凝香轻叹口气弯身扶起她,顾不得身上脏脏的还滴着水,她将雪青拥进怀里让她纵声大哭。
好半晌雪青才吸了吸鼻子,以着再认真不过的语气道:“少夫人,您是我和雪红的贵人,雪青这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
“嗯!”凝香微笑,知道这样的盛情自己是拒绝不了的。“这会儿,先去看看你妹妹吧!”
“不,适才大夫说她已无大碍,雪青留下来伺候少夫人。”她抹干泪水坚决的道。
也好,既已插手管事,许多问题需要解答。
门外传来叩门声,雪青迅速前去开门,引导阿吉和阿祥将沐浴用的木桶及热水和冷水一桶桶送往内室,随后他们便退出去留下雪青服侍凝香入浴。
待沐浴在水中,驱走那份不舒服的感觉后,凝香开口问道:“张婶不是表小姐的奶娘吗?”
“是啊,不过自从半年前少爷在京城南郊新开了家布庄,将总管江瑶调过去后,庄里的事就由张婶暂时打理了。”雪青仔细地清洗着凝香的秀发。
“为何交由张婶打理?”
“因为夫人说张婶在当兰儿小姐的奶娘前,曾在大户人家家里帮佣过,她的年纪又比咱们都大也比较能服人。”
“结果呢?”
“一开始大伙都不服,夫人不在,我们只得一状告到少爷那儿去,但少爷光忙布庄的事情便忙不过来了,哪里有空理咱们,只叫咱们都听张婶的,别给他多惹事就是,所以大伙即使有苦水,也只是私下吐吐不敢多说什么,何况,看在兰儿小姐的份上……”
雪青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该不该说,而后她决定对恩同再造的凝香不鼓有任何隐瞒。
“少夫人,这件事原本也没咱们下人置喙的余地,但奴婢不说,少夫人不知。”
凝香不语,仅回以鼓励的微笑。
“兰儿小姐来到山庄里,已经有四年多了,少爷喜欢兰儿小姐,甚至有意娶兰儿小姐为妻,这是全庄皆知的事。原本大伙以为兰儿小姐八成就是咱们未来的当家主母了,毕竟少爷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向来能遂其所愿。”
嗯,这就是她要的原因了。凝香唇上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容。
“但老夫人还是坚持一定要少夫人进门。少夫人,您放心,少爷对您不好是暂时的,一等到他发现您的好后,他一定会渐渐喜欢上您的。而且,您也用不着担心兰儿小姐的事,少爷和老夫人起争执时,老夫人说了,兰儿小姐若要过门得您同意才行呢!”既然说了雪青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凝香拨动着温热的水,若有所思。
真是可笑,就为了十八年前一个谈不上承诺的承诺,原本合该是两桩美好的姻缘却硬弄成这般。
也许她能想个办法,由这桩不受当事人欢迎的婚约中脱身。
“不过奴婢现下较担心的是,张婶可能会一状告到少爷那儿去,我们好几个人都曾因为这样而挨少爷的刮、吃了不少闷亏呢!”
“哦!难不成少爷是个不讲理的人?”凝香微扬秀眉。
“不!不!不!当然不!我们只是觉得不该让少爷为这种小事烦心。”雪青说得理所当然。
凝香瞪着眼前一圈一圈泛起的波纹。
她知道江家奴仆爱主护主,否则不至于失了分寸的冷淡对她,但爱护至这般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