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慢脚步,把裙子放下。”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听到她的话后缓步而来的人儿,凝香瞪了周遭好事的奴仆一眼,当他们一个个自讨没趣摸着鼻子走人后,始迎向前对着抽噎不已的人儿。
“说过多少次了,好人家的小姐行止进退间要抬头挺胸、不疾不徐;好人家的小姐说话要轻声慢语、自信得体;好人家的小姐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激动情绪,更别提挂在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看她急得豆大泪珠一颗颗的直往下掉,凝香在心里轻叹口气。“好了,我的好小姐,到底是什么事呢?”
是她没用,有负老爷夫人所托,她的小姐只有在强烈压抑本性时,才会有大家所认为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爹收到一封由京城送过来的信,我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果然……怎么办?他就要来迎娶了,听说大批的聘礼过两天就到了,他们连吉日都已经订好,就在这个月二十八。”像得到特赦般,陈语涵带着浓厚的鼻音,哇啦哇啦的开口。
“太快了吧!”扣掉由这儿至京城所需的日程,所剩时间实在不多,外头买的现成品虽然没有自己亲手绣制来得合意,但省事多了,唔!也许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备妥小姐的妆奁还是来得及的。凝香在心里迅速盘算了起来。
“对方希望愈快愈好,但婚礼上该有的排场不会少的。”语涵吸吸鼻子,竭尽所知的报告着。
是吗?小姐及笄都过三年了,有什么原因需急在一时?“那凝香在此恭贺小姐了。”她倾身微微一福。
“凝香,你少假装不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恭贺。”语涵激动的尖叫,换来一顿白眼。
“那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你救我。”语涵可怜的哀求道。
“你需要才怪。”凝香冷下俏脸。
“我不要嫁别人,你明明知道的!”情急之下,语涵忍不住再次拉尖了嗓子嚷道。
凝香直直地盯着她半晌,蓦地心下一沉,“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假戏真做的。”她危险地紧盯住她。
“可我就是喜欢上他了嘛!”语涵因心虚低垂螓首,两颊亦泛起红晕。
见主子那反常的娇态,凝香觉得眩然,几乎想纵容自己昏倒了事。
“凝香……”
被点名的人儿抿唇不语,兀自望着池中随着徐徐微风轻摆的几抹秀色。
“凝香,你最聪明伶俐了,也一向最有办法,爹爹不是每次都听你的吗?你可一定要帮我。”见她真的生气了,语涵可怜兮兮的软声乞求,语气中的怯然让谁听了都会禁不往心生怜惜。
唉,看来她是无法置身事外,这淌浑水非趟不可了,谁教她亦有责任。
明知小姐早非自由身,那么便该在事情一开始时竭力阻止的,但她不但没有,还在小姐每回红着眼的哀求下软了心,为她在老爷和夫人面前做掩护。
“我会帮你。”凝香幽幽的说。
“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语涵乐得揽住她的颈子大跳大笑。
“别抱太大希望,”凝香睨了她一眼,“老爷不是每回都有求必应的。”何况,这事关系到两大家族,她人单力微,小姐恐怕只是空欢喜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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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非常棘手,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阿碧,我有要紧事要找老爷谈,你帮我候着,别让其他人进来,若有重要的事就进来通报一声。”凝香嘱咐着守在大厅门侧、随时等着服侍陈家老爷的丫环。
“阿碧晓得了,凝香小姐请放心。”她娇俏的朝凝香眨了眨大眼。凝香小姐又要和老爷密谈了,这种情况非但不能给其他人听到,连她这个偶尔会听得一清二楚的第三人,也得闭口不谈,当作没这回事,这些都是老规矩了。
凝香回以一笑,移步进大厅。
“老爷,请用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呢!”
“呵!呵!凝香,你好久没有亲自给我倒茶了。快坐下来,我正有事要找你。”丢下手中的书册,陈家老爷陈益年慈祥地要凝香坐下,眉眼间洋溢的尽是喜乐之色。
记得那时,江老夫人指着他夫人隆起得可怕的肚皮道:“你生的若是女儿,就当我家子滔的媳妇吧!”而他听了呵呵大笑,顺口说了声:“好啊!”
夫人果真生了个女儿,但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两家的生意亦因他陈家南迁不再有合作关系,他原以为十八年前那档事就当戏言,没想到老夫人为人如此重然诺。
他的女儿要出阁了呢!他那半点没大家闺秀样子的野丫头有人要了呢!再也用不着担心她会成了个老小姐,遭邻人、熟人耻笑了,教他如何能不开心呢?
陈益年咧着乐得合不起来的嘴,好整以暇的品着茶,喝了两口,原本舒展的两道眉却陡地拧了起来。
“老爷,怎么了,我泡的茶真有如此难喝?”凝香挑起两道秀眉。
“不!凝丫头,你明知道我有多爱喝你泡的茶。”陈益年认真严肃的道。
“那老爷何事愁上眉头?”
“唉,我只是想到我那不成材的女儿,连茶也没给我这爹爹奉上一回,这会见却要嫁做人妇。”说到这儿,他的脸丧气的低垂。“凝香,涵儿的婚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凝香听小姐说了。”
“呵!这小娃儿如此迫不及待的到处宣扬啊!”陈益年一反颓丧,张大口哈哈直笑。
“是啊。”凝香微微颔首,她的小姐是真的很迫不及待。
“凝香,语涵丫头的婚事又要麻烦你了。”陈益年收敛起笑意正色道。
“不麻烦,这是凝香该做的。”凝香娴静的答道。
像突然发觉什么似的,陈益年直瞅着眼前总是盈盈含笑的可人儿。
凝丫头打从十二岁成了陈府里的一分子后便十分上进,再加上得何总管的缘,何总管几乎是倾己所学的教给她。两年前,何总管大病后体力大不如前,大家理所当然的将事情交由她负责,她将府里的奴仆丫环管理得妥妥当当,家里也打理得井然有序,更要陪伴他那光会调皮捣蛋却不知长进的女儿。时光荏苒,当初那身心俱伤得不成人样的小女娃,出落得比他女儿更像个大小姐,一晃眼都过了八年了。
不想则已,这么一想,陈益年益发汗颜不已。
凝香是秀才之女,自幼饱读诗书,虽逢惨烈家变,但她在陈府的地位是陪伴小姐的客人,不是仆人,而他们上上下下却理所当然的让她扛着形同总管的重担,让她没一天清闲。
他带凝香回来时,曾亲口允诺会好好照顾她的,这些年来反而是她在照顾他们一大家子数十口。
她就像他第二个女儿,很久以前,他就曾经在心底承诺要给她找个不下于女儿的好婆家的,但是……
陈益年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凝香,我记得你……二十了吧!”啊!凝丫头的适婚之龄在他的粗心大意下错过好久了。
“上上上个月刚满二十。”凝香边答边使了个眼色给躲在大厅屏风后的人儿,要她稍安勿躁。
陈益年闻言一脸沮丧。
“老爷,关于婚礼……”
“我也真是老糊涂了,竟误了你的婚龄。”陈益年痛斥自己后,双眸闪着热切望着她,“告诉我,凝香,你可有喜欢的男子,我这就帮你上门提亲去。”
什么跟什么?话锋的转变令凝香顿时啼笑皆非,“老爷,我们现在要谈的是小姐的婚礼。”何况哪有女方主动上门提亲的道理,向来最爱面子的老爷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也对,语涵丫头的婚礼的确比较急,得先办。”不过,凝丫头你放心,一旦忙完女儿的婚事,我绝对会帮你物色个十全十美的好夫君。陈益年在心里对着凝香喊话,总算觉得心里的歉疚之意略减。
“新衣、新被、新首饰得赶紧先挑,尽量奢华点没有关系,江家在京城里头算大户,涵儿嫁过去才不至于丢人现眼。还有,听说聘礼整整有六大车呢!咱们准备的嫁妆可也不能少,玉库里头的玉就挑几件好的带去,老夫人爱画,书房里那几幅古画尽数带去亦无妨……”
“老爷,小姐闷闷不乐呢!”凝香柔声提醒,怕自己再不切入正题,屏风后的人儿就要忍不住冲出来了。
“唔……”陈益年喝口茶润了润喉。
“她和她夫君素不相识,毫无感情,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嫁得这么远。”
“是啊,也真难为她了。”他也舍不得心头上的一块肉啊!但当他若有所思的瞥了凝香一眼时,随即在心里痛斥自己的私心。他不是刚刚才决定要给凝香物色个十全十美的好丈夫吗?
“何况,小姐她天性……好动、活泼,性子又单纯,嫁到那儿,大户深苑,规矩想必多得很,不知会出什么事,就算出了事也乏人照应,教人不得不担心。”凝香蹙眉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