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懂!她不懂这样的人间炼狱。
眼瞳里盛载了太多的茫然,她……哭不出来。
眼前焦黑的书房是爹教她习字读书的地方,另一间焦黑的绣房是娘教她刺绣的地方,而那些温暖的情景才是昨天的事。
村人们在她的身后忙成一团,他们不让她转身,不让她看,连爹娘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他们说就算看了也识不得,还是别看了。
所有人都摇头感慨,以为这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外失火。
她真希望她也能这么以为,但她知道不是,昨夜浓烟里娘的脸、娘的喃喃自语,清晰的浮在脑海里,像深刻的烙印。
天啊!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她将双拳握得死紧,在心里死命地朝天呐喊。
压低了的讨论声阵阵传来,她知道他们正在讨论该怎么处置她才好。
爹爹穷,爹爹的家人也穷,女孩儿是赔钱货,他们没事多养个赔钱货做啥?
娘的家境好,娘的家人也算富裕,但娘的家人很势利,他们说她可能受苛待。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一个面容慈善的中年男人问着,他的身旁跟了个身穿青布衫的小伙子。
“凝香。”她看了看他开口道,声音沙哑得像是沙砾磨过似的。
“好名字,今年几岁了?”
“十二。”她迟疑了会儿,仍旧答道。
“我的女儿今年十岁,你到我们家来作客,和她作个伴儿可好?”
她顿时全身戒备地望着他。
中年男人朗声大笑,轻轻抚着她乱成一团的发,“女孩子有戒心是好事。我是苏州城里陈府的老爷,我那年方十岁的女儿,举止粗鲁,你是苏州城里第一才女的小孩,又是秀才之女,读过书,学过礼,你来陪伴她,我礼遇你,不收你为奴婢,当你是客人,你可以考虑一下,再告诉我答案。”
他转身欲至一旁等待,让她有时间可以考虑,却感觉衣角被脏黑的小手拉住……
第一章
浮月山庄前,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两旁丫环的扶持下由华丽的大轿中移步出来,她抬头望了眼木匾上那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字迹,噙着自得的笑、踩着稳健的步伐进大门。
浮月山庄里一群奴仆正竖起耳朵,等着听他们主子的闲谈。
江家的少爷江子滔首先开了口,“爹、娘,趁你们现在都在,最近布庄亦比较不忙,你们就允了孩儿吧!”兰儿及笄一年多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娇柔动人,以前他还能以她还小为由,挡着他那批狐群狗党们的追求,现在他想正式给她个名分,断了他们的奢望。
“这……”江家老爷江伯尧抚着长须,满脸犹豫。
“相公,你就答应了吧!”江沈月娘帮衬着,“兰儿来咱们家四年有余了,小两口的事山庄里也早就尽人皆知了,咱们作主让兰儿过了门,我也算对得住我那薄命的小妹,了了一桩心事了。”
“这……”江伯尧搔着头,仍觉不妥。
“老夫人到!”
乍闻此讯,众人反应各异,原本不务正事的奴仆们瞬间四散,各自忙着手上的工作,江子滔和江沈月娘面面相觑,脸上渐露忧色。
江伯尧顿时双眼一亮,“娘来了,这事就交给娘作主吧!”
“什么事要我作主来着?”老妇人神采奕奕的踏进大厅,声若洪钟。
“娘。”江沈月娘恭敬地唤道。
“奶奶。”江子滔则不甚情愿地唤着。
“呃,娘,是关于滔儿的婚事。”江伯尧必恭必敬地报告,庆幸他能及时甩掉烫手山芋。
“喔!”江老夫人别有深意地抬头看向她身材高挺的乖孙子,“你终于开窍,想把我那远在江南的乖孙媳妇迎进门啦!”她呵呵一笑。
“奶奶明知道不是。”江子滔臭着俊脸,十分的不开心。
“那就是你想背着我先斩后奏!”江老夫人冷下脸,沉声道。
不畏那两道疾射而至的寒冽目光,纵然明知答案为何,江子滔仍硬着头皮道:“请奶奶作主孙儿和兰儿的婚事。”
“我说过,只要我的乖孙媳妇进了门,你爱娶几房、爱纳几个小妾,我完全没有意见。”
“奶奶,您不能这么不讲理,您的乖孙媳妇又不是我要的媳妇,强要我娶对方只会误了人家。天啊!我对她根本一点感情也没有。”江子滔据理力争。
“你若强娶兰丫头也只会误了她,因为我不会承认她。何况这年头,哪桩姻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来的,待你们成了亲、过了洞房花烛夜后,不就有感情了?”江老夫人凌厉的双眸毫不退让的对上孙儿固执的眼。
“奶奶,您不能就这样擅自决定我的人生!”江子滔挫败的大吼。
“那你是要我言而无信老脸扫地,在外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江老夫人面色凝重。
那也是您乱点鸳鸯、咎由自取。江子滔在心里暗想着。
“事情不会那么严重的。”
“别说了,秀书,给我拿黄历来,我们要办喜事了呢!啊!得先捎封信给陈府,益年那老小子也等得太久了。”
专门伺候江老夫人的丫环秀书随即递上一本黄历。
“奶奶!”眼见局势如此发展,江子滔气急败坏地吼道:“我谁都不娶,这事就当从未提过总行了吧!”
“不行,人家姑娘已被你耽搁太久,今年都……唔!多大了?十八有了吧!来,秀书,先帮我磨墨……”
“我、不、娶!”江子滔咬牙道,甩掉江沈月娘扯着他衣袖的手,不惜冒犯江家具有最高权威的头号主事者。
“你别无选择。”江老夫人顿了下蘸墨的动作,无情的道。
“我就是不娶,我倒要看看您能奈我何。”江子滔双手环胸。
“滔儿,有话好说,不得对奶奶无礼。”儿子挑衅的话令江伯尧担忧得试图以眼神要双方冷静,可惜对怒视着对方的两人全然无用。
在一触即发的僵持气氛中,江老夫人平静的开口,“在我的乖孙媳妇未进门前,你不需要再插手布庄的工作了。”
此话一出,一室愕然。
“您不能这么做,布庄需要我。”江子滔握紧双拳,如火焰般炽烈的怒意粉碎了适才故作的坚决。
“没那么需要。”江老夫人抬高下巴,脸似蒙上一层寒霜。该死的!奶奶捉住他的弱点了,布庄是他从小到大努力的重心,是他的命,布庄对他有多重要,奶奶是全天下再清楚不过的人。
而她是当真的,他就是知道。
“婚期愈快愈好,我简直等不及想成亲了。”江子滔逼自己硬是由牙缝中迸出言不由衷的话。
“这才是我最疼最宠的乖孙儿!”江老夫人笑眯了眼,满意的低下头欲继续修书。
“不过,您别想我会善待您的乖孙媳妇。”江子滔终究忍不下这口气,恼怒的撂下狠话。
“说你不会,赶快告诉我其实你心里头并不是真的那样想的。”江老夫人再度望向他的双眸危险的眯起。
“心口如一,言行合一,我想的就是我说的,我所说的也正是我会做的。”即使这么做也不会改变奶奶的心意吧!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忤逆她,她该知道不是任何事都会随着她所想的发展。
两人再度交锋,较劲的火花闪耀在互不退缩的对视中,江氏夫妇愁上眉头的互看一眼。
“很好,”江老夫人嗤笑一声,“我决定将别的女人进门的权利保留给我的乖孙媳妇,你这浑小子给我虐待她看看。”她不愠不火地道。
看着乖孙脸色铁青,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话可说,江老夫人在心里笑得快内伤。
呵!年轻小伙子火候不足历练太浅,想和她斗?还早上三、四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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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远嫁的五妹一大家子要到江南来玩,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春水阁大肆整理一番;夫人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府里所剩的药材不多,得交代阿有出门办杂货时多带点回来;素来交好的杨府老爷过六十大寿,这寿礼可马虎不得。
还有,喜儿那丫头和长工元顺,近来真是愈来愈不像话了。
一对灵动的美眸在竹林暗处那两个紧靠在一块的身影上转了一转,脚下轻盈的步伐丝毫未受影响。
元顺自小没爹没娘的,赶明儿得禀告老爷,请老爷上门帮他提亲去。
啊!开了……
一路疾走边思索着待办事宜的身影,猛然驻足于池畔,思绪瞬间让池里头的粉嫩秀色吸引了去。
前些日子仍是待放的花苞,如今尽是盛开之姿,一枝独立,亭亭摇曳于风中的莲,向来有吸引她流连忘返神往不已的本事,也许是因为它们如此清新的存在,是那么的优闲自适、毫无羁绊……
“凝香、凝香!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莲池畔的人儿轻颦秀眉,不赞同地望着拉高裙摆一路狂奔而来,脸上还挂着两道清泪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