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痛……」凤祥兰扑跌在庭中的石板地上,抱在怀里的十六弦筝飞了出去,先是砸在一块造景用的大石上,跟着又摔在地面,琴身登时裂开两条长缝,细弦迸弹。
可惜了一张好琴哪。
她手痛、膝盖也疼呵,若他再不顿下脚步,那他……他就是可恶!
忽地,一双素面紫靴出现在她眼前,凤祥兰方寸一软,几要叹出声来。
她仍维持着趴在石板地上的姿势,缓缓仰起小脸,略带鼻音地喃着:「永劲……我、我跌了一跤。」
「我瞧见了。」他声微沉,双眉压得好低,似乎对她跌了一跤有些生气,却不知足气她拖住了他,抑或是气她没留心步伐。
「好痛……」她细致的眉拧了起来。
年永劲大手提住她的衣领,轻易地将她挟到一旁的小亭里,让她在石桌上落坐,缝着彩缨的绣鞋踏在石凳上。
如此高度,她的头顶恰及他的颈部。
「哪里痛?」他问得有些粗鲁,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粗糙指腹抬起她的下颚,对着那雪润凝肤上的一道擦痕,纠结了眉间。
凤祥兰揉着小手和膝头,瞥向亭外那张「壮烈牺牲」的古筝,好心疼地叹息:「怎么办?琴给摔坏了。那是永春特意托江南一带的制琴师傅做的,一张要好多银两,我……我却把它摔坏了……」说着、说着,眼眶蓦地泛红,也不顾伤口疼痛,便想跃下石桌去拾回那张破琴。
「给我待着。」他厉眼一瞪,大掌握住她腰间,将她倒推回去。
「可是琴……说不准能修的。」即便修复,也弹不出如先前清澄的音色,那一掷她可使了全力,琴身一旦出现裂痕,便如废物。
「到底哪里痛?」他突地又问,发觉她的腰身好小。
「啊?」凤祥兰怔了怔,腰间感受到他的力道,不知怎地,芙颊竟随着略快的心音浮出一抹秀色,没来由地口干舌燥--
「我、我撞到膝盖了,还有……还有手心刚才撑着地,也有点儿疼……」
他脸色着实难看,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柔荑察看了会儿,接着竟欲撩高她的裙襬。
「永劲?!」她心猛地一跳。
女儿家到底细腻了些,尽管她身子尚未完全成长,可心思上,早已意识到男女有别。
他没睬她,也未多想,已一把扣着她的小腿肚,将裙襬撩高至膝。
见她两处粉膝微微红肿,皆起了瘀青,他抬起锐目瞪住她,彷佛一切全是她的错,语气着恼--
「永春想听琴,妳弹给他听好了,没事追在我身后做什么?」
他也知她追得辛苦吗?既是如此,为何不肯稍停片刻?凤祥兰忙着脸红心促,又忙着恼他、怨他,小腿轻踢了踢,吶吶地道--
「你……你先放开啦。」绣鞋上的彩缨跟着晃动。
一瞬间,年永劲也意识到了什么,教那滑如凝脂的肤触烫着掌心似的,他倏地撤手,就见她忙将裙襬拉下,雪颜难掩轻红。
老天!他思绪竟走偏了,净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他足足长她八岁,他已及弱冠,她尚是个奶娃般的小姑娘……莫不是疯了,竟觉她眉眼有情,漫漫如潮?
暗咒一声,他使劲甩开那荒谬的念头,沉声道:「在这儿等着,我让永泽过来帮妳瞧瞧。」
年永泽虽是十八少年,五岁起便跟在「年家太极」里精通医术的年四爷爷身边习医,颇有青出于蓝的能耐。
见他又要拋下她,凤祥兰一急,小手伸去抓住他的衣袖。
「等等,别走,别急着走呵……永劲,你、你陪我说说话,好不?」
年永劲怔了怔,身影一定,眉峰成峦。「要找人陪妳说话解闷,永澜和永春不都空闲着?妳不找他们去,偏追着我跑?」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自然不一样。」她轻嚷了声,「我天天和永澜说话,时常弹琴给永春听,可就是你……你好忙、好忙,总忙得没丁点闲暇同我说上一句。」
他深邃的五官微凝,轻易地摆脱她扯着灰袖的小手,冷淡地道:「我和妳不同。」
「是,当然不同啦。」她凤眸瞬也未瞬,鼻音又现:「三伯伯和『年家太极』里的许多长辈一古脑儿把大小事情全往你身上堆,你是大忙人一个,办的全是正经事,而我啥儿也不是,就是只养在深宅大院里的米虫……我心里知道,你、你总是讨厌我、瞧不起我的……」
又是这一句。年永劲左胸一抽。
他遭她质疑过好几回,不管真正想法如何,答案却是千篇一律--
「我没有。」
「可你连话也不想同我说,不是吗?」她咬咬丰软的下唇,明眸轻敛,盯着自个儿在裙褶里绞弄的十指。
他深吸了口气,死盯着她的发旋。「我没有。」
「那么……你是愿意陪我在这儿说说话、谈谈天了?是不是?永劲……」秀容陡扬,眸与唇透着期盼。
年永劲忽然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他双目细瞇,一会儿才道:「妳想说什么?」他与她能有什么话可说?
凤祥兰眨掉眸中轻雾,露出笑来。
「就随便说说,什么都能说,永劲……你有想说的话吗?」
「没有。」他言简意赅。
她可爱且无奈地逸出一声叹息--
「怎会没有呢?你常在外面走踏,接触的人多如牛毛,见过的世面不知凡几,定遇过许多有趣的事,你不想说吗?」
他抿唇不语,峻颊微捺,明摆着不愿意。
他固执,她犹胜他三分,只是她心灵机巧、见微知着,天生善于察言观色,明白拐着弯有时比直来直往易行。
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她轻启朱唇,软声问:「永劲,你什么时候要离开这儿?」
这会儿,那张严峻的面容总算起了几丝变化,挺直鼻梁下,两边鼻翼微微翕张。他瞪着她。
凤祥兰粉颈轻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平裙褶,径自说着--
「永劲,这些日子,你肯定也听见风声了……三伯伯拟定五年后要卸下『年家太极』掌门的重担,打算早些与族里的长辈们一起议定第十九代的接班人,瞧,他也累了,等卸下掌门之位,三伯伯和三伯母便有许多闲暇时候,他们在一块儿,怎么都是开心的……」
那两道略嫌粗厉的眉拧了起来,他双臂抱胸,冷道:「那又如何?」
她微微一笑,童嗓仍是一贯的柔软:「永劲……你真不争这个掌门位子吗?」
「争什么?!那是永春该担的责任,别想推给我。」他粗声反驳。
纵使「年家太极」掌门之位在江湖上拥有何等地位,他年永劲却从未有过这等心思。
再者,他亦听闻了,族里过半的长辈其实是属意永春的,关于此点,他无丝毫异议,永春性情温朗,一向广结善绿,的确较他冷厉峻傲的外表强上许多,由永春接掌「年家太极」,那是再好不过。
凤祥兰一双妙眸静凝着,女儿家的心思混沌难明,笑涡忽隐忽现--
「我知道了,你说过,总有一日要拋下这儿的一切,走得远远的,你不想接掌『年家太极』也就作罢,可是永劲……你好不好等我长大?别这么快就动身呀,我也想跟着你看山、看海,一块儿玩去。」
他一怔,眉峰蹙得更紧。「姑娘长大自然得嫁人,怎可能让妳跟在我身边?」是了,他忽地记起,等永春接掌年家,眼前这小姑娘便是「年家太极」第十九代的掌门夫人。
他暗暗作了一个绵长的呼吸,胸中郁闷陡升,好没来由。
凤祥兰一时难以回答。
方寸泛起涟漪,如轻潮拍打,她尚不懂那样的感情,却是明白了,若能与他一辈子相对,即便双双无语,那也很好。
静沉了半晌,她微微又笑--
「怎地不成?年、凤两家世代交好,我跟在你身边一块儿玩,你护着我,我也护着你,彼此有个照应,不也挺好?」
「我不陪妳玩扮家家酒。」年永劲嗤了声,见那对明眸水汪汪的,满是期待,有着近乎依恋的情感,他左胸一紧,冲口便出--
「别跟我提什么世代交好,年家是年家,凤家是凤家,凤家捅出来的事若能自个儿担起,永澜也不会为了守住那个该死的藏宝秘密,而被毁去脸容,还被、被--」他语气一顿,脸色铁青,胸膛急速起伏,终没能将年永澜去年夏所遭遇的凌虐全盘托出。她仅是个小姑娘,不会明白的。
凤祥兰定定瞅着他,却幽幽地叹息了。
「永劲……永澜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我知道的,自去年夏出了事,你一直很为他心疼,在年家里,你向来和他最亲,现下……你、你说这些话,永劲……我想,你其实真正恼恨的是自己,你气出事当时,没能保护好永澜,没能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唉……你怎能这样苛责自己?」
她的瞳底如澄镜、如明湖,婉婉地映出两个他。